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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前任找对象是什么体验(20)

他记得这个人。

入学至今,他明明谁都没记住。包括这些舍友,也只是在脑海里标了‘傻逼一号’‘智障二号’‘白痴三号’的标志而已。

但是他记得,他入学的时候,刚下火车图便宜坐了黑车,被敲诈走了身上所有的钱。他曾经生活的小镇子人都淳朴、或者说胆小,虽然因为贫穷是遭了不少白眼,但没人干骗钱的勾当。他报了警,但想当然的效果不大。

那是大城市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

他在M大牌坊下的新生报到点,看着街头的车水马龙,想起自己一整个暑假每天十二小时的打工,母亲熬夜做零工、甚至瞒着他停药攒出来的钱。

不仅仅是想哭,他有种冲到路中央车轮子底下的冲动。

他麻木地拖着箱子走到报到点,被告知要缴的各种费用。他看着那所全国排名靠前、他梦想了很久的大学,吸了吸鼻子,对那人说:

“抱歉,我想办理退学手续。”

那时助学贷款还不成熟,各种补贴也不到位。对于他这样的穷人,现实就是这样,他和他母亲没有手段、也没有精力再攒这么些钱了。

那人愣了愣,说:“呃,你还没入学的话,不用特别办理,只要十天不报道自动视为放弃学籍。但是同学,你有什么困难吗?”

关卿摇头:“没有,就是不想读了。”

“不想读了,为什么?”旁边插来一道清朗中略带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很抓耳,单单是听着,就能让人看到阳光下树叶摇晃的影子似的。

关卿转头,看到了他这一生除了母亲外、最最重要的人。

但当时他却一无所感。

因为不再属于自己,他看着所大学的一切都带着恶意,还浑身带刺儿,刺猬似的。他甚至想,这人一看就很有钱,难道是来炫耀的?

他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自认是只阴沟里的老鼠,跟这种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八字不合,在旁边多看一眼都是要被灼伤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此刻的他是对的,但是那时他已经挣扎其中、无法抽身。

“没有为什么,我乐意。”他淡淡道,想抽身离去。

“别走啊,”那人忙道,“我叫谢许,看你长得好,交个朋友呗。”

“……”关卿道,“抱歉,没空。”

“你跟家里赌气呢?行李箱都拖来了,还说不想读。是不是家里人不想你读这个,所以不给你学费呢。”

谢许不屈不挠。

关卿脚步停了停,有点烦,转身说:“你多管闲事个什么劲儿?”

谢许抽出张银行卡,输了密码,对那老师说:“老师,他学费、书本费一共就这么多,对吧?”老师点头。

他又对关卿吊儿郎当地笑:“那以后我就是你家长,叫声爸爸听?”

关卿怔了,张张嘴,各种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他几步上前,对老师说:“老师你别收……什么,已经收了?”

他红着眼眶瞪谢许:“你闲着没事儿干,为什么啊,救济贫困呢?谁要你同情了,你——”

谢许嘴里叼着梗草,耸肩,把关卿刚说的话还给他:“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关卿看他这样子就气,他不想与谢许沟通,转身对着老师问:“老师这钱能退吗?我不是缺钱,我是真不想念了……”

谢许忙去搭他肩,把他拖到旁边,说:“真不用你还。”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喏,你看,我之前买的彩票,今天一查,中了不少,你的学费也就是奖金的零头罢了。”

关卿不信,谢许又愁眉苦脸道:“你就当帮我个忙吧。我家信老子那一套,福兮祸所依,刚中了大奖不花,出门是要遭车祸的。”

“……”

关卿这回迟疑了,说:“不管你是不是中奖的,这钱我都得还。你什么系的,名字?”

“谢许,机械系。”谢许愁眉苦脸的表情不见了,无赖似的笑道,“以后帮你爸爸我作个弊呗,我数学特差。”

“我爸早死了。”关卿面无表情道。

短短几个小时,关卿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他面上是不动声色的,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甚至有点想哭。

谁让他只是外表硬气,内里懦弱胆小得一塌糊涂。

“抱歉啊。”谢许讪笑了下。

他看着关卿嘴角紧绷,明显在强憋着泪的模样,心里一软。他伸手抚了抚关卿软软的发顶,说:

“没事儿,这城市不算好,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坏。有坏人,但好人肯定比坏人多。”

“比如你爸……呃,比如我。”

“你刚刚看着外面车流的表情,真把我吓了一跳。你好事儿都还没遇到多少呢,就这么舍得走?”

那会儿是下午,报道处人来人往,他们站在树荫下,有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到谢许浅色的眼睛里,漂亮温柔得不像话。

关卿鼻头酸涩极了。

谢许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总之,撑住啊,我还等你帮我作弊呢。”

关卿:“……好。”

谢许又对他笑了笑,递给他一个账号,说如果有事找他,去加这个账号的好友,便走了。

入学后关卿多次想找谢许,却发现对方真的是个大忙人。他想着,先打工攒钱还了,不久之后,反倒是警察局给他打电话——坑他钱的黑车司机被抓,钱退了回来。

那警察还感慨,要不是有大人物在上面提到过,这种黑车骗钱的小案子怎么有可能破。

关卿又想起了谢许。

想起那时蝉鸣声里,那个他一生所见、最温柔的笑容。

关卿对舍友,低声下气道:“你们的郊游,加我一个可不可以?”

那三人吃了一惊,很快又吃吃笑了起来,说:“怎么?关大学霸又有空了?”

关卿头埋得很低,点点头。

其中一人对他搓了搓拇指和食指:“突然带一个大家都不怎么熟的人玩儿,也不容易呢。表示表示?”

关卿真不想抬头,看见那么丑陋黑暗的笑容。他脑子里可是装着那样一个笑容,怎么能被这些污|秽弄脏。

但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这群人是污泥。

他关卿,充其量也就是被污泥压着的、渐渐垮掉的一小搓杂草罢了。

只是他这株杂草,见过太阳。

.

“你们的郊游,加我一个可不可以?”

“怎么?关大学霸又有空了?”

“突然带一个大家都不怎么熟的人玩儿,也不容易呢。表示表示?”

关卿手中的书页捏的变形,低着头,说:“抱歉,我没有钱。”

母亲前几天发烧引发了肺炎,在那边请人照顾要钱、住院和医药都要钱——母亲生病,他无法赶回去,已经足够不孝,又怎么能把这部分钱挪出来用于一己之私。打工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多打一份工,不仅学习,他身体都快要熬不住了。

“没钱啊。”

那三个人似乎很失望,他们凑在一起嘀咕一会儿,其中一个人走出来:

“你不是在写那个论文嘛,很可能获奖的那个。”

关卿冷着脸,迟疑一下,点点头。

他一下子就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一个论文获奖的奖金,比关卿钱包里的可多多了。而且论文获奖,不仅仅是钱,更是为学校争光、申请奖学金的巨大筹码,乃至保研、出国推荐的一大亮点。

关卿一点都不想,但是这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他挣扎了一番,最终妥协了,说:“加你们的名字可以,可是主创要写我。”

主创是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面的人就是来蹭奖金的。…

为了这篇论文,他晚上十一点打完工回来,还要熬夜查资料、找数据到凌晨三点,第二天七点就起床上课。

那个人显然也不是傻子,他看着关卿,好像他很奇怪似的:“我是说,加上我的,然后去掉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