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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前任找对象是什么体验(26)

他母亲走出来,抖着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一家家赔礼道歉。那明明是他们攒起来的、为数不多的积蓄,眼见着就这么送了出去。

他明明没有错。

……

关卿陷入回忆里,渐渐颤抖起来。

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去……去夏威夷,去哪儿都行。”他没回头,低声说。

“不行。”谢许的声音很温柔,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我想让你亲眼看看。

“看——那些总是出现在你噩梦里的东西,其实不值一提。他们再也无法伤害到现在的你。”

谢许往前踏了一步,转身。

他像上次,蛊惑关卿在踩自行车时松手那样,深深地看着他,对他伸出手:

“我陪你看。相信我。”

关卿的手伸在半空,迟疑地指尖蜷起,下一秒,被谢许整个握住。

谢许的眼神分明在说,我不许你逃避。

我可以陪你面对一切,但是我不可以陪着你安居一隅,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他拉着他,在布满泥泞碎石、崎岖无比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向关卿阴暗蒙尘的童年岁月。

走进了他的梦魇里。

.

镇子上有一间很简陋的招待所。

两人没有事先计划,深夜到来,只好在招待所凑合一夜。那老人开着盏晃悠悠的拉线白炽灯,腰弯的很低,头也埋得很低:

“老板,我们这儿一个晚上五十。”

外面明明写着一晚二十,谢许直接给了他一张一百,老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他一张嘴就是一口黄牙,多年烟酒熏出来的,他还豁着牙颤巍巍地掏出一支劣质杂牌烟,要给他们。灯下蚊虫飞舞,桌上有肉眼可见的污垢,杯子里半杯残茶,还盛着几个烟头。

“黄伟国,你……”

关卿怔怔地低着头,好不容易从那老态中分辨出一点往日的影子。

他其实也不老,不过跟他母亲一般大,但过度的放纵与酒色颓靡已经把他的身体摧残得不成样子。

——“叶安娴,你这个女表子、寡妇,没人要还假清高,哼。我看未来你会不会来求老子睡。”

当时的黄伟国也是一嘴黄牙,眼睛并不如现在浑浊,但也一样丑陋。

他拿酒瓶子指着叶安娴,母亲把他护在身下,一言不发。

她如果是一个人,大可以跟他拼了,但是她还有孩子。

不是每个人都有宁为玉碎的资本。

“老板?怎么了?”

黄伟国惶恐地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他,不知是得什么病,他口齿不清、口水也兜不住,一直往下流。

曾经那个他梦魇里挥之不去的黑影,那个露骨到令人恐惧的眼神,渐渐和眼前这个丑态毕显的老人重合。他妻离子散,靠着开一家破旅馆、白天打麻将赚一点小钱苟延残喘。

“没什么,”关卿抿了抿唇,“我是关卿。”

至少得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他想。

“啊……”黄伟国似乎还有印象,他仔细看着关卿的脸,从里面窥见了叶安娴的影子——他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赤||裸的贪欲,并不曾随年岁递减而消失。但他很快惶恐起来,说,“卿、卿卿啊,以前、以前真是……”

关卿没看他的眼神,摇摇头。他嘴角展平,不知是释然还是什么,心脏一下子就轻了不少。他看着谢许,眼神很软和:“我们上楼吧。”

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他什么都没有做,而这些人早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黄伟国,这个曾经的怪兽,已经无法再伤害到他。

你们也不过如此。

谢许却握紧他的手,摇头。

他看着黄伟国,眼神很冷淡,那简直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的眼神。他说:“给你一百块,打自己一巴掌。”

然后打开自己的钱包,放在柜台上。

“你别,”关卿皱眉,“不需要这样了,我已经……”

黄伟国呆呆地张着嘴,看一眼钱包,又看一眼谢许。突然那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他飞快地向钱包伸手——

“你敢。”

关卿几乎没看清谢许是怎么动的,反正下一秒,黄伟国已经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哭叫了。

“一巴掌,一百块。”谢许冷着脸重复了一遍。

黄伟国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够响。”

他颤抖着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没吃饭吗?”

他重重地打,脸立刻肿了起来。谢许递给他一百块。

他像饿狗看见骨头一样,膝行来,双手接过钱,放在灯下仔细地看,然后颤抖着把它折好。

关卿看不得谢许这个样子,他拉了拉谢许的手,说:“真的不要了,他不值得你这样。”

拉住时才发现,谢许竟然在颤抖。

他一愣,从背后抱住他,谢许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却很冰冷:“他不值得。”

——但是你值得。

关卿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他感觉自己的心软成了一片轻飘飘的云朵,他轻轻抚着谢许的后背,说:“你真的不用为了我这样,我已经不在乎了。”

“不是为了你,”谢许吸了口气,眼眶红了,“我为了我自己。”

关卿愣住。

谢许的状态不对。

“一巴掌,一百块。说,对不起,我错了。”谢许垂眼看着黄伟国,面无表情地说。

黄伟国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巴掌,一边高声喊:“对不起,我错了。”

直到他被自己打的鼻青脸肿,鼻血直流,口水从嘴角一直蜿蜒到地下,眼中仍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谢许把钱抽出来给他,他把钱紧紧攥在手里,一遍遍对他磕头,说他是‘菩萨心肠’。

谢许轻蔑地踹他一脚,他整个人翻了个跟头,撞到墙边的垃圾桶,烟灰香蕉皮一起抖落出来,他还趴在地上,吃吃笑着数钱。

谢许似乎还想走上去,关卿紧紧抱住他,哽咽道:“够了!”

谢许剧烈地喘息着。

“谢许,够了,真的够了,他不配。你停下来,我害怕。”

谢许眼眶很红,他迷茫地看着关卿,看他流着泪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渐渐从一片混乱中找出一丝神智。

……清醒过来。

谢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抬起手,想抱抱关卿:“宝贝,我——”

关卿没退,看他的眼神,却好似不认识他。

“你、你怕我吗?”他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关卿摇摇头。他把头搭在谢许肩上,像抱小婴儿那样,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你不需要这样的,一切都过去了。”

“我受不了。”谢许低声说。

他低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到这群人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我——”

那是他捧在掌心里都怕摔了的宝贝。

他是怎么在这种地方长大,又究竟是发生了多少阴暗的事情,才让关卿在午夜噩梦时惊醒,都会泪流满面、浑身颤抖。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谢许紧紧抱着关卿,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出声。

原来他一直不知道,他迟到了这么多年。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原来没有。

在关卿最需要他的时候,在关卿最脆弱、幼小的时候,他缺席了。缺席了整整十八年。

他遇见的那个关卿,已经被这群人在心里划了一道又一道伤疤,却还要从心脏里捧出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对他笑。

那个晚上的最后,是关卿轻轻拍着他的背,一直柔声哄他:

“我童年其实也不苦啊,我妈做裁缝赚钱,会买好吃的,也会去、逛庙会什么的……对了,有空一起去吧?你不是喜欢那些吗。”

逛庙会的事情是他编的。买好吃的倒不是编的。

关卿从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碗鸡蛋羹已经算得上是顶级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