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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传(30)

贾母听了,果然欢喜,笑道:“你这个主意好。亏你从何处想来?倒不知姨太太肯不肯,再则也要宝姑娘、林姑娘两个愿意才好。”凤姐笑道:“这个更不要老祖宗操心,林妹妹早认了姑妈做干妈了,他和宝姑娘又和睦,比亲姐妹还融洽呢,巴不得一世不分开的才好。我虽不知书,也知道个娥皇、女英的典故,如今两个妹妹正是一对儿花开并蒂,又是一个叫宝、一个名玉,就像天生注定,合该嫁了咱们宝玉似的,何不一双两好,鼎足而三?”贾母更加欢喜,道:“到底是你说得明白。果然这样,就更好了。倒是暂把这件事搁下,等娘娘回京来再议。”

王夫人听见,便又想起一事,因说:“正要回老太太,我明儿要往庙里上香去,不知老太太有事吩咐没。”贾母道:“我前夜做了一梦,梦见咱们娘娘来看我,嘱咐了好些话,心里正有些纳闷,要与你说,又怕你多心,既是明日往庙里去,正好替我在佛前多上炷香,祷告祷告。

王夫人心中一动,原来他正为连夜梦见元妃哭泣,所以才起意往清虚观求签,听贾母如此说,不觉心中惊动,强笑道:“这都是因为娘娘不在京,老太太未免挂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娘娘有皇上的恩泽庇护,那里要我们操心呢。”又陪着说了一回话,方散了。欲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泰安寺扳倒平安使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话说王夫人因夜里辗转难安,竟得了一梦,看见贾元春怀中抱着个襁褓中婴儿,满面泪痕地向自己辞行,口里说:“女儿一心要好,奈何福寿皆有定数,谁意竟遭此不虞之祸。如今我要往警幻仙子处销号去了,从此幽明异路,与母亲再无相见之日,故来拜别。还望母亲珍重身体,勿以女儿为念,须以女儿为诫:休再一味攀高求全,从此退步抽身,看开一些,还可保的数年安居。若不然,则大祸就要临头了。倘若儿身还在时,还可设法为爹娘筹措转寰,趋吉避凶,如今天伦永隔,再不能略尽孝心了。”说着,哭拜下去。

王夫人唬得心惊神动,忙欲拉住细问时,却扑了一个空,方知是梦,心中坠坠难安。如今又听贾母说也梦见元春,便更加不自在。及回来与贾政说了,贾政只劝道:“这是你日夜思念女儿之故,其实那里会有什么缘故呢?”王夫人素知贾政最厌这些虚妄之谈,故也不肯再说。

次日起来,王夫人自去庙里进香,贾政洗漱了冠戴入朝。谁知来至礼部厅上,头一件议的便是平安州贼逆案。原来皇上一行因往铁网山春围,行经平安州界时,竟遇着山匪劫路,虽然贼逆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不消一时半刻已被官兵击毙大半,其余擒的擒,散的散,也都溃不成军。然而官兵中却也未免有死伤,更兼马匹受惊,四散奔逃,元妃乘的那辆车竟然滚落下山,一缕芳魂缥渺,就此香消云散。皇上抚尸哭了一回,当下也无心再行,遂留下亲兵数十人料理后事,解木造棺,与元妃装殓,自己竟引马回缰,返驾还京来了,预计不过三两日即可回宫。

众人议了一回迎驾慰君诸事,又向贾政道扰。那贾政听了消息,早已三魂轰去两魄,那里还知回应,出来宫门,三番四次不能上马,只得命人打了轿子来,一路哭回府来。在门前下轿,即命家人撤灯除红,挂起云幡,自己也顾不得通传,径往贾母上房里来,进了门,哭倒在地,跪陈元妃之事。贾母听了,大惊痛呼:“我家完了!”向后倒仰过去。凤姐、鸳鸯等人围着叫唤,慌着拿药油来擦,王夫人早哭得神昏智乱,厥过去几回,玉钏、彩云也都哭着劝抚。贾政自悔说得冒撞,惊动了母亲,这时却也都顾不上了,只伏地大哭而已。一时贾赦、贾珍、邢夫人、尤氏等也都闻讯走来,皆哭得声咽喉嘶,泪如雨下。

登时间,宁荣二府从里至外,通挂起素灯笼来,经幡纸缯,幕帷帐幔,装饰得雪洞银窟一般。未曾迎棺,且先安灵,因大观园为省亲而建,灵堂便设在大观楼,当中供着宫中画师为元妃传的影,与寻常画像不同,却画作宫中行乐图一般,绫裱牙轴,装点了许多花卉楼台,当中一人祥云环护,正大华容,却非凤冠霞帔,只打扮作女史模样,凤目含情,玉容宛在,与元春真人一般大小,身后立着许多侍女,皆是宫妆艳服,珠璎蔽面,有捧如意的,有捧巾栉的,有捧书册的,有执扇的,形容各异。贾母、王夫人等见了,不免又大哭起来。遂定含芳阁为坐息处,南边三间小花厅专门预备宫中使用,大开正门给人客出入,园中诸人只走南角门,留西角门专备和尚、道士走动;又召清虚观、铁槛寺、水月庵、地藏庵等僧尼轮班诵经,安设插屏隔断园中道路。

未得商议停当,便有王子腾处及保宁侯府上送吊银来的,接着各公侯伯府,世交故旧,也有送水陆道场的,也有送三牲祭礼的,也有送酒的,也有送戏的,往来络绎不绝。贾政、贾珍、贾琏、凤姐、尤氏等只得止住悲声,出来应酬管待,又要打发贾蓉、贾芷、贾蓝、贾菱等人起身往平安州方向迎候元妃灵柩,往来报讯;又要计议发引问吊、停灵起坛诸多事务,打赏各府来人;又要请太医为贾母、王夫人、黛玉等诊治;又要叫裁缝、扎花的、金银匠来裁衣裳、扎彩棚、打金银器,管待酒饭;又要分派家人各司各职,某人管厨房,某人管孝帐,某人管器皿,某人管香油蜡烛,某人专管陪侍往来吊客,某人灵前递香化纸,某人只在门前打云板又因府里前些日子打发了许多家人出去,一时人不凑手,遂将宁国府的拨了一半过来。那些人从前秦氏丧事上,原领教过凤姐手段的,倒也不敢躲懒推脱遂都一一安排妥定,幸喜不曾有失。

一时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送祭银来,贾政面南磕头,接了,又将戴权请至内室奉茶,细问娘娘罹难详情。戴权道:“连我竟也不能深知去年秋天平安州节度还上书说:该地民风淳朴,崇佛尚礼,本地乡绅盐商各自捐银若干,兴建佛寺及皇家行宫。皇上大喜,亲笔题名泰安寺,又命将修建驿宫之商人姓名、出银数目,俱缮单呈送,议叙加级,赏了许多冠戴,虽是虚职,也是五六品的头衔。今年春围时,皇上忽然想起这件事来,说折子上说这行宫修建得如何辉煌阔大,佛寺又怎样有神迹,究竟不曾亲去过一回,不如这便顺路随喜一番。便欲往驿宫停留数日,谁料竟闹出这件事故来。如今那些贼众已交大理寺逐个审讯,才知道原本都是些普通百姓,为的是税重难负,逼得没了活路,才落草做起这些勾当来。究竟这平安州节度也不是什么尚佛好礼之人,不过为的是变弄名目,勒索银钱罢了。他既吞了那些地霸买官的钱,又怕事情败露,便又假立名目,要从百姓身上榨出钱来盖塔遮羞,交不出银子的便捉了来当苦力。那些人正当壮年,多半又是没家没业的光棍儿,被逼急了,焉有不反的。便纠集起来,竟自一呼百应,做了盗贼。从前也还规矩,谁知为首的一个前年又走了,剩下的不成气候,便又窝里反,不问皂白,逢车必劫,竟惹出这场大事来。如今这些匪众已交大理寺审理,皇上额外开恩,只将几个头目枭首示众,余者或充发,或流放,大多仍遣回原籍务农去了。虽走了几个起事的,如今皇上已发下海捕文书,四处剿拿,料想总归拿得到。”

贾政听了,不免称诵一番“天鉴如临,明洞万里”等语,因送戴权出去,又将贾琏唤来,交与他上赐之银,暂且开发缎帛彩缯、牲醴纸马之用。

贾琏拿了这银进来,先拣搭丧棚、放焰火、灯彩香花、金银山等几件大的开发了,其余仍不知何出,因与赖二计议道:“酒席那笔,不拘那里,你且先替我垫上,有了银子再还你。”赖二笑道:“二爷说那里话?我的难道不是爷赏的,何谈借不借的。只是我究竟也没多少,若只是百二十两,少不得求亲靠友还可挪凑些,如今两府里接连几日的酒筵开费,没有三百两容易下不来,我便满身的铁,能打几斤钉儿?”贾琏笑道:“你别哄我,这些年你赚的存的比哪个不多,细论起来,连我也未必比得了。别说一二百两,便是一二千也难不倒你。如今且不论这些,你有多少借多少,能着这些银子花去吧。实在凑不出,也只好席面上省些,眼下且顾不得脸面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