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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传(50)

宝琴、湘云虽能言,却为这话说得严重,都觉辞穷,竟不知劝慰。只有凤姐强撑着劝道:“老太太说得差了,蓉哥儿媳妇是咱们宁府里出的殡,想要怎么铺排,只管随心思弄了去,珍大哥哥又舍得花钱,好面子,爱排场,所以气派;如今娘娘贵为皇妃,原是宫里的体面,从奢从俭,都不由咱们,原有一定之规,哪里由我们说了算呢?何况本来并不知道要直接归葬先陵的,所以许多执事都不及准备,就是诸王侯相府里亲戚要奠祭拜仪,也都措手不及,况且事关国体,反而拘礼,不便张扬,哪里就说到亲疏冷热上去。老太太素来最心宽大度的,如今怎么多心起来?”

贾母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些?那日在十里亭,公公宣读圣旨,虽然说得天花乱缀,字眼动听,可是到底连个追封谥号都没有;而且当地里就喝令扶柩着归孝慈县,连城也不让进,家也不让回,便连铁槛寺停放几日也不许,虽说尸身不便久搁,哪里就急到这样儿?总要过了三七再发引也不迟。况且提前又是一丝风儿不透的,弄得爷儿们一点准备没有,竟闹了个措手不及……”

说着,见薛姨妈带进宝钗来,便掩口不说了。且与薛姨妈闲话寒食如何过,又约着清明往孝陵踏看,又是何时圆坟,何时除孝,将将又要议到婚事上去,宝钗早坐不住,便托辞要去看看大嫂子,起身欲去。忽见雪雁满脸泪痕闯进来,跪下回道:“老太太,我们姑娘不好了。”

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惊,由不得滴下泪来。湘云顾不得礼,早拉着宝琴抢出门去。贾母亦是老泪纵横,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扶了凤姐往外便走。宝钗也顾不得避忌,扶着薛姨妈出来。

刚出门来,前头几头小厮一阵飞跑进来,满口里只嚷:“不好了,不好了。”几不曾迎面撞上。凤姐气得劈面一掌,把为首一个打了个倒仰,骂道:“我把你们眼里没主子的混账奴才,怎么竟跑进里面来了?满嘴里说的什么昏话?唬着老太太,我揭你们的皮!”

那小厮险些跌倒,打了个趔趄,忙直挺挺跪下,也不知磕头,也不知求饶,仍是乱嚷着:“不好了,来了好多穿衣戴帽的大人。”凤姐更怒:“放屁!难道你是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不成?到底什么人来了,把你吓成这样儿?”

贾母心中惊疑不定,颤巍巍道:“慢点声儿问他,别吓坏了他。好孩子,跟你主子好好说,到底是什么事?”小厮定一定神,方回道:“外面来了一队穿官衣的衙役,还有许多戴官帽的,奴才也不认得是什么官儿,都不是从前常往府上走动的那些人,各个执棒拿牌,好不威风,都黑脸儿包公一样,见了人只管踢打,教把几层门通通打开,不放一个人出去,说是什么王随后就到……”凤姐大惊道:“这不是抄家?”贾母一句没听完,早已倒仰过去,浑身抖颤,喉咙里咳咳作响。凤姐和鸳鸯一边一个抱住了,掐人中,揉胸口,哭着乱喊。

便见一队皂隶杀腾腾地进来,叫道:“贾府的人听着,北静、忠顺两府办事来了,出来一个喘气的领罪。”雪雁看见光景不对,早飞跑着去了。

这里凤姐忙扶着贾母跪下,贾母气息奄奄,几次张口想要说句什么,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于是先是一队执事军卒进来,把守两边门口,接着北静王爷与忠顺王爷各带一路人马进来,分头站定,忠顺王遂高声宣读圣旨,凤姐也没大听清,只说是什么“窝藏赃物”、“私卖禁品”云云,便知是自己委托冷子兴捣卖甄家古董种下的祸根,哪里还敢言声。

原来皇上回京不数日,忠顺王便悄悄将北静王水溶告下,说他趁皇上外出期间,借生日为由聚党闹事,私交外邦,亲近佞臣,平日往来的多是些夤缘钻刺、心怀不轨之辈,每每非议时政,狂言谤上,又举出贾政、贾雨村等一干人来。皇上听了,半信半疑,并不肯轻易办理,只提审相关人等,明察暗访。恰在此时,京中又有探子来报,说查得贾府奴才周三私当御制违禁之物,经查问,得知乃是贾门孙媳王熙凤委托古董商人冷子兴运出变卖;内务府又对出此物原为甄家所有,并将宝月瓶献呈御览,禀道:“此乃朝鲜国进贡之物,却为甄犯所吞没。玉瓶原为一对,已查过冷子兴所卖货单,并无此物,想来还藏在贾府未出。”

皇上见了,龙颜大怒,遂将甄家之案审结,指其“行为不端,亏空甚多。朕屡次施恩宽限,令其赔补。非但不肯感激朕成全之恩,尽心效力,反而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企图隐蔽,有违朕恩,甚属可恶!”遂判了个削去户籍,卖身为奴。惟念在元妃之情,并不欲将贾府治罪。

谁知贾雨村原有前罪未完,亦在提审之列,起先只抵死不认。及见贾府大势已去,正苦于自己许多谋私贪污、断案不公之罪不能自辩,便趁机都推在贾府身上,只说碍于宁荣二府及王子腾淫威,不得不徇私枉法,并取出当年与王子腾、贾政等往来书信为据。并且一力开脱北王,只说自己乃受贾府所托,毛遂自荐,为北府与贾府牵线联姻,其实与北府无关。只望开脱了北静王,以为自己护身之符。

皇上既见铁证如山,遂不念元妃之情,下旨“贾府藏匿犯臣家资,是明知故犯,罪同欺君”。令其“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忠顺王又上疏云:既然贾府敢于藏匿甄家之物,想来查抄贾府之际,必定早有防范,将财物他移;况且贾府在朝中党羽颇多,说不定有人通风报信,又或是贾府中人四处求告,阻逆官差办事,恐生枝节;遂献了一个调虎离山、杀其不意之计。因此朝廷上下密不通风,皇上一道圣旨,着贾府所有男丁往孝慈县守灵,趁其毫无防备之际,遂命北静、忠顺两王夙夜抄检。

北静王正急于洗清嫌疑,不敢维护,遂与忠顺王并肩前来,先问得一声:“谁是王熙凤?”凤姐颤巍巍答应一声,早有侍卫上来将一条绳儿五花大绑,便喝令着送往狱神庙去监禁起来。接着忠顺王一声令下,众衙役便搜家的搜家,撵人的撵人,贴封条的贴封条,捱屋逐院地抄将起来。先抄了宁荣二府正房大院,将看家的仆妇尽皆赶出,都教押往家庙去暂且看守;抄出大量赌具,宫用缎纱,当票等物,都交两王过目了,着师爷记录在册。

两王早听说大观园之名,恨无机会领略,趁此之机正要仔细玩味一番,遂都不理宁荣二府,由得士兵抄检,自己且先进园来,只见屏山掩路,清溪九曲,不禁点头叹息。士兵们忙着各处打门呼喝,搜房撵人,他二人只是闲庭信步一般,一路把玩闲花野石,假山流水。

迎面一个院落,妆红砌绿,门额上写着“怡红快绿”四字,院内曲径游廊,蕉叶冉冉,室内屏障泥金,玻璃镜隔断,博古架上杯盘碟碗俱全,皆可式可样儿地搁在预先凿好的槽儿里,什么青花蕃莲碗,二龙戏珠流云花朵葫芦瓶,五彩仕女敞口盘,宋代汝窑红梅瓶,元代龙泉中盘,以及叫不出年代名号的许多器物,十分精致辉煌。忠顺王喜得眉开眼笑,叫侍卫小心收起,一一记录;北静且只顾着看对联字画;兵士们早冲进去驱撵丫环,搬拿东西。袭人正病在床上,行动略迟慢些,就被那些兵役死拉硬扯起来,拖在地上,麝月忙走来搀起,与众丫环一起出来院中,役卒们这便翻箱倒箧,搜出许多珍玩古董来。

因其中有大红汗巾子一条,北静王只觉眼熟,忙命人拿过来,可不正是从前茜香罗女国王赠与自己、自己又转赠了琪官之物,且新配了石青的绦子,极是抢眼出色。忠顺王却也认得了,连连冷笑不绝。水溶只做不闻,问道:“这是谁的?”那袭人半死不活,走来跪下回禀:“是我们二爷赏与奴才的。”北静王便知是宝玉之物,约摸猜到几分,遂将袭人看了几眼,虽是满面病容,倒也温柔端丽,便知必是宝玉身边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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