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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隧道里的灵魂(人鬼情系列之七)(28)

尽力而为,听天由命。我深深震撼,这究竟是一份消极的争取还是一种积极的承担?

她的话里有大智慧,却不是我这个枉比她多出五十年历史知识的人所可以轻易领略的。

“可是以后,我们真的就不再见面了么?”我低下头,深深不舍:“或者,你可以入我的梦?”说出口,忽然觉得无稽。面前的张爱玲,是一个与我同龄的活生生的人,可是我说话的口吻,却分明把她当成了一个灵魂。

灵魂。对于张爱玲而言,此刻的我,才真正是一具飘游的灵魂吧?

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于何处?

我回到沈曹身边,抑郁不乐。同一间屋子,极其相似的摆设,然而光线亮了许多,我站在张爱玲“方才”站过的地方,承受着同一个太阳给予的不同光环,沉思。

“见到她了吗?”沈曹问,“莫非她不见你?”

我叹息,他真是聪明,聪明太过,至于窥破天机。世人管这样的人叫作天才,然而又有个词叫作“天妒多才”。

所以张爱玲告诫我适可而止。

“我见到她了,但是她同我说,天机不可泄露,让我停止寻找她。”

“她这样说?”沈曹一呆,“记得那次你梦到她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的。”我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沈曹,时间大神似乎不祥。”

“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于是将自己曾经私往常德公寓求助时间大神未遂,却在梦中相遇贺乘龙的事说给他。

沈曹的神情越来越严肃,他站起来,背剪双手,沿着方寸之地打起磨来。“你动过时间大神,却在梦里抵达了要去的时间,而梦见的却是事情的真相。这怎么可能?难道时间大神可以脱离仪器自行发挥作用,左右你的思想?那岂不是太可怕了?又或者他可以控制你的思维,激发你的意识潜能,使你可以自行穿越时光?”

不愧是时间大神的创造者,他立刻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足足转了三五十圈,他蓦地停住:“你几次拜访张爱玲,有没有对她说过时间大神的事?”

“没有。”我答,“过去是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怕吓坏了她。但是今天,是她自己根本不想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她猜到了,于是借你来警告我。”他又重新踱起步来,沉思地说,“一项试验的具体效果,至少要有参加试验的双方面都做出结论。现在她的结论出来了,你怎么说呢?”

“逆天行事的人会遇到不幸。沈曹,不如我们停止这项研究,放弃时间大神吧。”

“你要我终止自己的研究?”沈曹几乎跳起来,“可是你自己说过,时间大神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我现在也会这么说。可是,伟大不代表安全,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沈曹……”

“不要劝我!”沈曹仿佛在片刻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冷漠地拒绝,“我从来都不指望平静安全的生活。宁可轰轰烈烈地活着,燃烧一次又一次,我都不会选择平平安安地老去,一生没有故事。”

我说过: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有故事的和看故事的。而沈曹,是前者。

多少恨

“我和你妈,决定离婚。”

没有想到老爸会用这句话欢迎我的回家。

我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泪滔滔地流下来,却没有一句话。

沈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也是一句话不说。

妈妈从我进门起就一直在张罗茶水,用一份近乎夸张的热情对沈曹说些欢迎的话,但是一旦寒暄完了就立刻藉口开饭回避开来,以方便爸爸同我摊牌。

于是,爸爸就这样老着脸皮说出那残忍的两个字:离婚。

真没有想到,我会在向他们宣布同子俊分手而选择沈曹做男朋友的消息前,先听到他们向我宣告离婚。

我和父亲,竟然同时移情别恋。

自从接到妈妈告诉我贺乘龙重新出现的电话后,不是没想过可能发生的各种后果,但是总以为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的我的父母不会轻言放弃。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同床共枕,并且一同孕育了他们的女儿,我。总觉得这样的关系该是人世间最稳定的人际关系,最经得起世事考验的。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要分开。

外婆用尽了心机,我写了那么长的信,可是他们到底还是要分开。

既然有今天,何必又当初?

三十年都过去了,三十年都忍了,为什么不可以再忍几十年,一生就平安大吉?

我看着爸爸,这叫不叫作晚节不保呢?

“你怎么对得起妈妈?”我哆嗦着嘴唇,努力了半天,也不过说出这一句老土的话来。也许,全天下的儿女在面对这样的消息时,也只会这一句对白。

“对我公平点好吗?”爸爸说,“锦盒,你已经是个大人,就快有自己的家庭,你应该已经很明白什么是爱。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是贺乘龙,我们已经荒废了那么多年,现在老了,不能过几天自己想过的日子吗?”

“可是这样做,对妈妈公平吗?”我悲愤地控诉,“这三十年不是你一个人打造的,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妈妈一样为这个家,为你,付出了青春岁月里最宝贵的三十年,你一句公平分手就把这三十年抹煞了?”

“但是你妈妈已经同意了。”爸爸板起脸来,“锦盒,我其实根本无需征求你的同意,告诉你这件事,只是通知,不是商讨。我们已经决定了。”

妈妈同意了?我更加愕然。只是几个月,怎么什么都变了?妈妈变得这样面对现实,爸爸变得这样翻脸无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真正爱的人是贺乘龙,可是如果一份爱情是以伤害家人为代价,那么这爱,是值得祝福的么?

“妈妈!妈!”我尖声叫起来,扎撒着双手,像迷路的小女孩,寻求妈妈的帮助。

我的心在提醒自己,要坚强,要镇静,现在最需要帮助的人,是妈妈呀。可是我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剧烈地发着抖。

沈曹扶起我:“阿锦,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我要找妈妈,妈妈呢?妈妈呢?”我哭起来,无比委屈,不能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这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爸爸,我是怀着满腔的欢喜带沈曹回来见父母的,不是来听他们向我宣告家庭破裂的。

“阿锦,你还是出去走走吧。”妈妈走进来,手里兀自还拿着一只锅铲,腰间围着围裙,仍是那个在厨房里操劳了三十年的慈爱的妈妈,她说,“你出去走一走,饭就该好了。你从回来还没吃东西呢,饿了吧?”

妈妈哦,可怜的妈妈,当你用全部身心维系了三十年的家庭濒临破裂的时候,难道女儿还在乎一顿饭吗?也许,刚才她一直都躲在门外,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当她亲耳听到爸爸说他最爱的女人是贺乘龙时,妈妈哦,她该有多么心碎?

然而在妈妈的心中,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女儿饿不饿,冷不冷,吃饭,是比离婚更重要的大事。

我握着妈妈的手:“妈,爸爸说你同意了,这怎么可能。”

“我的确同意了。”妈妈微笑,可是有泪光在眼中闪烁,“阿锦,我嫁进顾家几十年,已经累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已经疲倦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下的日子,再不想争什么了。”

灵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妈妈这个安分守己的女人提到灵魂。她说她的灵魂疲倦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无奈?

然而爸爸呢?他的灵魂去了哪里?当他为了身体和欲望驱使抛家弃女的时候,他的灵魂会觉得安然吗?

“爸爸,你会快乐吗?”我问他,“如果你明知道在你笑着的时候,妈妈在哭,你曾经爱过的并且一直深爱你的妻子在哭,你会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