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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隧道里的灵魂(人鬼情系列之七)(32)

连梦中也在哭泣。

对面的人依稀是张爱玲。

我问她:“我照你说的,毁掉了时间大神,可是我也毁掉了自己的爱情。我爱他,可是为什么我会做一些伤害他的事。我明知道自己会激怒他的,明知道我们会因此分手,明知道我自己不舍得离开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我不管,我太孤独太悲哀,不能不找一个人与我分享。

有个声音回答我:“这是命运。”

这是命运。谁?谁的声音?是张爱玲?是时间大神?还是我自己的心,以及我潜藏在心底的巨大悲哀?

“就像我也明知道爱上胡兰成是一种灾难,明知道我们的婚姻不会长久,但我还是嫁给了他。你曾经问我会不会后悔?现在我告诉你,不会。因为,爱只是爱本身,爱既是过程,也是结果。只要爱过,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你更希望和沈曹在一起,还是更渴望裴子俊回来?”

“我希望子俊回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命是高于一切的。虽然有人说爱情比生命更重要,但是如果没有生命为载体,爱情又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时间大神,你根本不会认识沈曹,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选择。现在你毁掉了时间大神,也许你的生活会回到原先的轨迹里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您可以说得更清楚些吗?到底裴子俊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你还是这样……”张爱玲忽然笑了,“又来了,你仍然总是希望预知将来的结局。但是,你会因为预知结局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吗?”

我踟蹰,患得患失。哦我实在是个贪心的小女人。

度日如年。沈曹在太阳落山时打电话给我:“我已经答应房东明天交还公寓钥匙,今天是最后一晚,你要不要来向张爱玲告别?”

我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告别?真正要告别的不是梦中的张爱玲,而是现实里,明明相爱却不得不分开的我们。

当年张爱玲诀别胡兰成时,也是这般地椎心裂腑么?

那时他们事实上已经分开很久了,逃亡前夕,胡兰成悄悄地回来过一次,他们分屋而眠。晨露未稀,鸡鸣未已,胡兰成俯身向睡中的张爱玲告别,她伸了两手搂住他的脖子,哽咽:“兰成。”但他忍心地掰开她的手,就此离去……

然而张爱玲说她不后悔。爱只是爱本身,爱既是过程,也是结果。她遇到他,爱上他,嫁给他,最终分开。即使结局并非白头偕老,又何尝不是一次才女与浪子的完美演出?

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的境界,是早已达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孤清,然而有他懂得她,使她觉得明亮。即使那一星萤火不能取暖吧,但她终也曾经历过、得到过了。

我终于再一次走进常德公寓。

没有了时间大神的公寓房间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居家房间了。家俱都已经搬空,连那盆水仙花也搬走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在一个显眼的位置里摆着那台老旧的留声机,唱的,仍然是我第一次见到时间大神时的那支歌:“我等着你回来,我要等你回来,为什么还不来,我等着你回来……”

原来早在我第一次启用时间大神时,就已经注定今天我会充分理会这支歌的精神。

我在等待子俊归来。

沈曹换了一张唱片,对我伸出手:“跳支舞吧。”

我一愣,看着他。他下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说:“只是一支舞。”

留声机里奏出华尔兹的鼓点,我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我们慢慢地舞,慢慢地舞,轻快的华尔兹曲调,被放慢了节奏来跳,让音乐和舞步隔成两个时空。

心在音乐中一点点地融化,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支舞吧?告别之舞。

“锦盒,我有裴子俊的消息。”

“什么?”我愣住,停下了脚步。

沈曹哀伤地看着我,明明在笑,可是眼中满是绝望和痛惜:“锦盒,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仍然是裴子俊,是吗?”

我低下头,不能回答。

沈曹继续说:“我知道你关心他,所以我通过各种关系打听他们的消息,你放心,他没有事,只是被雪崩阻在山上了,通讯系统也摔坏了,所以暂时与总部失去了联络。直升机救援队已经找到他们,很快就有消息来了。”

有铃声响起,沈曹走到窗台边,取过一台手提卫星电话,只听了一句,立刻递给我:“果然来了,你来听。”

我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只茫然地接过,怎么也没有想到,彼端传来,竟是子俊的声音:“锦盒,锦盒,是你吗?”

“子俊!”我大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子俊,你在哪里?”

“我还在神山上,刚和直升飞机救援队接上头,明天就可以下山了。我已经决定中断旅行,我下了山就订机票回上海,锦盒,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忽然,无比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哽咽起来。

子俊小心翼翼地问:“锦盒,你哭了?别哭,别哭。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到你身边的。你不是还答应过我,等我从神山下来,你要告诉我答案吗?等不到你的答案,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是的。是的。”我哭泣着,“子俊,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遵守。”

“那么,你愿意了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边传来“咝咝”声,是信号受到干扰,依稀听到有人提醒子俊要中断通讯,但是子俊不肯,还在大叫:“锦盒,锦盒,回答我!”

我仿佛可以看得到鲁莽的子俊躲过救援人员抢着说电话的样子,不禁含泪笑了,大声说:“子俊,我答应你,等你下山,我们就结婚。我答应!”

电话到此中断了。而我仍拿着已经没了信号的卫星电话呆若木鸡,眼泪汩汩地流下来,不能自抑。

沈曹走过来,轻轻问:“锦盒,你已经决定了?”

我点头,绝望地点着头,不能回答。

沈曹,沈曹,我们要分开了。谢谢你替我找回子俊,我即将嫁作他的新娘,我同你,就此缘尽!

沈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我:“来,我们的舞还没跳完呢。做事不可以这样有始无终的。我不想将来回忆的时候,连支完整的舞都没能同你跳过。”

他笑着,可是比哭更令我心碎。

女人可以幽怨,然而男人必须隐忍。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

我流着泪,看着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男人,音乐仍在空中徊响,我们重新握起手来,坚持跳完这最后一支舞。

最后一支舞。当歌阑人散,我的爱,也就走到了终点。

明天,子俊将归来,我将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中,结婚,生子,与沈曹永不再见。

华尔兹在空气中浮荡,心是大年夜里守岁时的最后一根红烛,欢天喜地地,一寸寸地灰了。

而年终于还是要过去,新的辰光无可阻挡地来了。

我们双手交握,却仍然好像隔着什么,是两块石头碰撞在一起。

我伏在他的怀中,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为了子俊的安全而欢喜,还是为了我同沈曹的诀别而哀伤。

“沈曹,我谈了十几年恋爱,只有一个男友,也许是我潜意识里不甘心吧,想多一次选择。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选择的机会。”

“我却是谈了十几次恋爱,从没有试过专一地对待一个人。我很想主动地坚决地追求一次,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专一的理由。”

眼泪忍了又忍,却还是无休无止地流下来。沈曹,他每一句话都能够这样深切地打动我的心。

然而我与他,只能分开,永不再见。永不再见。

有什么比心甘情愿地与自己最爱的男人说再见更让人悲痛欲绝的呢?

我们到底未能跳完那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