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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探秘红楼梦(32)

这是相当完整的一段夏金桂小传,生动地描写出了一个才貌双全、品性不良的富家小姐形象。

在今人的眼光中,或许会觉得夏金桂那样一个悍妇,远不配用嫦娥来比喻,未免抬举了她。然而在曹雪芹笔下,往往正话反说,“小题大作”,借物喻人,剑走偏锋。比如用嫦娥比喻夏金桂,并不是为了形容她有多么美丽、高贵,而旨在突出她结局之清冷孤寂。

古人诗中有名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凡说嫦娥,必含冷清之意。

夏金桂既然名字里有个“金”字,自然也是“金寡妇”一派了。她的将来,必定是在薛蟠服刑之后,独守空房,如月里嫦娥一般,夜夜伤心的。

十二钗副册之首为香菱,这也是唯一点明的副册人物,其判词中说:“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两地生孤木”,为桂字;“香魂”则双关,指香菱之冤魂。香菱因金桂见妒而惨死的命运早已注定。两人相生相克,为一对金玉。

虽然夏金桂为人不堪,但她根基不浅,在薛家的地位更是远高于香菱,故而我猜测她在十二钗副册排名第二,仅次于香菱。两人的命运紧密相连,要推算金桂的将来,便要从香菱的踪迹中寻找。

除了判词之外,香菱的薄命还有多处暗示,且往往与金桂相关。

比如宝玉生日的大戏中,香菱与众丫鬟斗草时曾说:“我有夫妻蕙。”因而遭到小丫头们的一阵排揎,连石榴裙也污染了。而宝玉恰在此时寻了来,偏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

待到《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香菱占花名偏就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一句诗:“连理枝头花正开。”

这诗表面上意思很好,然而若联系原诗却不然,那诗的下句原是“妒花风雨便相摧”,是说花开得正好,偏遇一阵狂风骤雨,辣手摧花,命不久矣。这个“妒”性成疾的人,自然便是夏金桂了。

故而,香菱咏月三首的最后一首最后一句便是:“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里的嫦娥,亦是双关,既指月亮,也指金桂——那金桂自喻嫦娥,而香菱既是问她:为什么打破人家夫妻团圆?又是在问她:为什么让你自己也不得团圆呢?

金桂的所作所为固然咎由自取,即使后景凄凉亦是不值得同情的,然而,她本也是花容月貌的好人家女儿,倘若丈夫争气些,未必不能夫唱妇随,过上好日子。然而她偏偏遇到了薛蟠,也算得上是不幸了,难怪要同被她欺凌至死的香菱一样,都逃不了薄命司的召唤。

正如脂砚斋批示的:“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又有雪?三事原系风马牛,全若强凑合,故终不相符。运败之事大都如此,当事者自不解耳。”可见薛夏联姻,便是“运败金无彩”的开始了。

原来,薄命的玄机,竟是早已暗藏在姓名之中,前生注定,只是当事者不能自知罢了。

2.宝钗的螃蟹诗讽刺的是谁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宝钗讽和螃蟹咏》中,宝钗写了一首螃蟹诗: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文中写道:“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为了这一句,很多红学家纷纷猜测此诗究竟在讽刺什么,暗射何人。并且有人因为此前宝玉的一只螃蟹风筝被贾环拿了去,便怀疑这诗是讽刺贾环的。也有说是讽刺贾雨村等一干钻营世故的官场小人。

然而贾环其人,与宝钗可以说是全无交集,还劳动不得蘅芜君妙笔针贬;至于贾雨村,则是宝钗教训宝玉应该去亲近讲谈,学些仕途经济的偶像,更不该作诗讽刺才是。因此,宝钗诗中讽喻的,不会是什么愤世嫉俗的大题目,而只能是自己身边至为亲近却又不相和睦的人。从大里说,是泛指书中所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与事,往细里说,则特指她的嫂子夏金桂。

诗中开篇第一个字即是“桂”字,已点出其人,可见这首诗的主旨不为咏蟹,乃是说“桂”。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巧合,未免牵强的话,则还要后面的诗句与情节一一验证。

金桂之名在书中第一次出现,乃是由香菱转述与宝玉的,且看原文:

宝玉道:“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紧。”宝玉道:“正是。说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香菱道:“这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搬扯别家了。”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在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宝玉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诨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糟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

这里点明夏家在长安,而香菱与宝玉说这话时,已是初秋,宝玉刚刚作了一首“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的诗,这样算起来,等到薛蟠娶金桂之日,八成就是重阳了,遂曰“长安涎口盼重阳”;那夏家奶奶没儿子,看了薛蟠喜欢得什么似的,又哭又笑的,比见了儿子还亲,因此是“涎口”;

而在这段话中,夏金桂名字出现后,庚辰本有双行夹批:

“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又有雪?三事原系风马牛,全若强凑合,故终不相符。运败之事大都如此,当事者自不解耳。”

这是说这门亲事全无道理,连季节序次全都混乱,还怎么会是善缘呢?

故而宝钗诗中颈联便云“眼前道路无经纬,肚里春秋空黑黄”。

金桂姓夏,“雪”在冬天,但诗中偏不说冬夏,而云春秋,匠心颇妙。这两句,除了说春秋无序外,又对应了后文夏金桂小传中所言:“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重叠“经纬”二字;又说她“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则对应“皮里”之语。

难怪看到这里,众人叫绝,宝玉更是赞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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