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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探秘红楼梦(50)

这还罢了,她的第二次说话,更是石破天惊。乃紧接着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回来,位于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开篇:

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

——好一句“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分明撩拨!

宝玉是跟随十二钗正册中的最后一个人——秦可卿入梦的,而他出梦中遇到的第一个册中人,便是袭人。可见袭人地位之重,原本理当位于又副册之首的,为何却会落在很晚出场的晴雯之后而屈居第二呢?或许,是因为后来变节改嫁蒋玉函的缘故吧?

此前已经说过袭人“心中眼中只有一个宝玉”,此处更说自此“待宝玉更为尽心”,而此后更有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都是花袭人的重头戏;且从脂砚斋的评语中可知,八十回后倘若完整,那么至少还有一条“花袭人有始有终”的要目。

袭人与晴雯同是老太太赏给宝玉的,然而在府里的地位,尤其是在王夫人的心目中,袭人显然比晴雯高出许多。王夫人形容晴雯是“妖精似的东西”,亲自看着人立撵了去,等于间接逼死;却直呼袭人为“我的儿”,每月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拨二两银子与她,视作姨娘对待。可谓一样人两种命,不啻天壤之别。

而袭人自己也说过:“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

——可见在袭人心目中,向来都觉得自己才是第一,远比晴雯要强。这番话,将她素日争强好胜之意,说得再明白没有了。

她出场比晴雯早,退场比晴雯晚,一辈子骑在晴雯头上,然而到了离恨天,在十二钗又副册的排名中,却偏偏输给了晴雯。

所谓“盖棺定论”,仙界的价值标准,到底别具慧眼,与凡界不同罢?

3.袭人为何厌黛喜钗

除了紫鹃(鹦哥)外,袭人是黛玉进京后,第一个有过对话的贾府丫头。那是在第三回末,黛玉进府的当晚,先郑重其事地大书特书了一段袭人小传后,接着便写袭人因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歇息,遂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这是黛玉和袭人的第一次交谈。黛玉因为初来乍到,还多少有些拘谨,一口一个“姐姐请坐”、“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十分谦逊。而袭人的态度却挥洒自如,甚至有些大咧咧,不但随身便在床沿上坐了,且听见黛玉问那通灵宝玉的来历,也不管宝玉已经睡下了,立时便说要“拿来你看”,还是黛玉忙止住了。

后文中莺儿往怡红院打绦子时,那宝玉请她坐,莺儿再三不敢,袭人拿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

比较下来,莺儿往宝玉屋里做客,和袭人往黛玉屋里做客,身份、情形是完全一样的,但此处袭人的表现却截然不同。缘何?

就因为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做客,而是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而视黛玉为外来客之故。

在黛玉进府之前,袭人该是宝玉心里最亲近的女子,可是宝玉见了黛玉之后,情形大抵就不一样了。这不,刚见面,就摔了玉,惹出一场风波来。这件事故不大不小,黛玉为此伤心,袭人未必就不上心,故而才会走来探看,又热心地要拿玉给黛玉看,笑言“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强烈的主人翁意识爆棚;这和宝玉去她家做客,她拿了玉给众姐妹看,说“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是一样的炫耀心理。

倘若把宝玉的心比作一块领地,那么袭人就是原住民,而黛玉是外来者。这在袭人的先入为主中,是根深蒂固的意识。后来黛玉在府里住了那么多年,袭人的这点印象始终未改,故而才有第六十二回中,众人说起黛玉的生日时,袭人脱口而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林黛玉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儿,不是咱家的;她一个外来的奴才,倒是咱家的?

但是,宝钗也是后来的,而且来得比黛玉还晚,为何袭人倒表现出双手欢迎的架势呢?

其实并非自来如此,在宝钗初来之先,袭人对宝钗的态度也是多少有些排斥的,只是后来看到宝钗擅于做人,她才渐渐改变了态度,忠心地拥护起宝钗来。且见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因湘云与黛玉同宿,一早不曾梳洗便来探访,用湘云的剩水洗脸,又央她替自己打辫子,三人正说说笑笑……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么?我那里知道你们的原故。”

这是书中关于宝钗与袭人交往的第一次正面描写。袭人捡着宝钗的话头,竟也称宝玉作“宝兄弟”,可见满心醋妒愤懑,且一句“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无理至极——不过是去了黛玉房中,又不曾离开荣国府,怎么就变成不“在家”了呢?难道只有她袭人在的地方儿,才算是宝玉的家么?这意识,就和说黛玉“不是咱家的人”是一样的,都是自居主人的语气。而且一句“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其实将宝钗也牵连在内了,于袭人而言,是相当失礼又失态的。

然而宝钗非但没有被得罪,却平白地把住了袭人的脉,替自己找到了一个目标线人——她一大早就跑来查勤,原担的是跟袭人一样的心。彼此既情投意合,自然觉得她的一番醋妒之语“有些见识”,“深可敬爱”,遂不再急着问“宝兄弟那去了”,反在炕沿上坐了慢慢套问袭人家底,是有意建立同盟的意思。而宝玉一进来,宝钗原本明明是来寻他的,此时却急急避了出去,免得袭人吃醋,可谓心机深矣。

此一次,袭人心中尚无分彼此,顶宝玉的一句“我那里知道你们的缘故”,是将钗、黛一网打尽了。然而其后,宝钗频施手段,刻意拉拢,又是送戒指与袭人,又是自告奋勇帮她做活计,终于使得袭人感恩戴德,遂成为坚定的“拥钗派”,明里暗里没少说了黛玉坏话,却为宝钗大开方便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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