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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探秘红楼梦(73)

……那玉钏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话。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一面伸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手上。玉钏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了,“这是怎么说!”慌的丫头们忙上来接碗。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烫了那里了?疼不疼?”玉钏和众人都笑了。玉钏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自己烫了。

这是相当完整的一段戏,也是玉钏在玉兄处挂号的正目。从送汤、吹汤到烫手,从“满脸怒色”、“丧谤”到“不好意思”、“脸上方有三分喜色”,直到“哧的一声笑了”,玉钏的情绪极有章法,而宝玉对其一味赔笑,虚心下气,不过是因为“见了玉钏,便想到他姐姐玉钏身上,又是伤心,又是惭愧”。

这一段戏中,宝玉同玉钏虽有交集,甚至同碗喝汤,却并没有多少情分。而玉钏虽然一笑,也并未因此就原谅了宝玉。

隔了几日是凤姐儿生日,宝玉不去赴宴,却换了素服出门来,带着茗烟往水仙庵祭奠。回来时,在廊下遇见玉钏正坐着垂泪,一见他来,便收泪说道:“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宝玉赔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钏不答,只管擦泪。

原来这日也是玉钏的生日。姐妹情深,玉钏一边思念姐姐,一边在心里也就仍然怨恨着宝玉。大观园歌舞怡人、箫管喧阗,她却伤心人别有怀抱,而此时,只有宝玉同她的心思是一样的。然而两个人,偏偏不能彼此见谅。

这之后,玉钏的戏份减淡,虽有“瞒赃”一幕,但与其说是写玉钏,不如说是写彩云、写平儿,甚至是写五儿,倒见不出多少宝玉与玉钏的情分来。

然而《红楼梦》中姓名里带有“玉”字的绝不该是等闲人物,她和宝玉之间的交集也绝不应该就此而止,林红玉尚有“狱神庙慰宝玉”之举,后四十回中的玉钏,又会有些什么表现呢?倘或玉钏亦有情缘,又将会属意于谁呢?

我以为,玉钏与玉钏的关系,正如黛玉同宝钗的关系。

在十二钗正册中,钗、黛的判词为同一首,暗寓钗、黛合一,黛死钗继。

而玉钏、玉钏姐妹也是一样,两人二而一,一而二,实为一体。只不过正册的金玉姐妹,是玉亡金在;而又副册的金玉姐妹,则是金亡玉在。

可惜的是,那玉钏的故事只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前八十回已经结束了,后面的故事,只好凭人猜测了。

2.玉钏为何吃双份

紧接着《白玉钏误尝荷叶羹》一幕后,忽有一段关于月银的讨论:

这日午间,薛姨妈母女两个与林黛玉等正在王夫人房里大家吃东西呢,凤姐儿得便回王夫人道:“自从玉钏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着一个人。太太或看准了那个丫头好,就吩咐,下月好发放月钱的。”王夫人听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说,什么是例,必定四个五个的,够使就罢了,竟可以免了罢。”凤姐笑道:“论理,太太说的也是。这原是旧例,别人屋里还有两个呢,太太倒不按例了。况且省下一两银子也有限。”王夫人听了,又想一想,道:“也罢,这个分例只管关了来,不用补人,就把这一两银子给他妹妹玉钏罢。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没个好结果,剩下他妹妹跟着我,吃个双份子也不为过逾了。”凤姐答应着,回头找玉钏,笑道:“大喜,大喜。”玉钏过来磕了头。

王夫人问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凤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王夫人)半日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道:“八个。如今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道:“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份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份都从我的份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凤姐一一的答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我的话。”薛姨妈道:“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凤姐道:“既这么样,就开了脸,明放他在屋里岂不好?”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一则都年轻,二则老爷也不许,三则那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他的劝,如今做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如今且浑着,等再过二三年再说。”

在同一段落中,有两个丫头同时加了工资,从每月一两银子升为二两,一个是玉钏,一个是袭人。

袭人的缘故,王夫人含含糊糊,只说“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一辈子,也就罢了。”但却并不肯令她开了脸,明放在屋里;

玉钏的缘故,王夫人倒明说了,为的是“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没个好结果,剩下他妹妹跟着我,吃个双份子也不为过逾了。”——但,仅仅如此吗?

王夫人是重名声儿的,正如前面贾政刚听说玉钏之死时所想,“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

因暴力而致使丫鬟跳井,王夫人这罪名也就不小,故而宝钗瞪着眼睛说瞎话,劝王夫人说那金钏不过是在井边顽耍,失了脚掉下去的。但只是这么几句空口说白话,王夫人仍然无法过意,既堵不了众人悠悠之口,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她会做出些补偿来为自己赎罪,买名声,除了让玉钏每月领二两银子之外,还有另一个补偿办法,就是将玉钏许给宝玉当妾——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

且看王夫人刚说给玉钏加钱,便接着问凤姐,姨娘的月例是多少——这样的思路转折,可以说是从“月银”的事上联系想到的,但也可以说是从“姨娘”的事上生发过去的。

然后接下来便又讨论到袭人的月例和身份上来,同样也是二两银子,只不过因为宝玉年纪尚小,不叫太早娶妾,“且浑着,等再过二三年再说。”

兴儿曾同尤家姐妹说过:“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

贾政那般正经,也有周、赵两个姨娘在身边;连贾珠那样年轻早逝,李纨也曾说过:“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可见贾珠在世时,身边也有两个侍妾。

而宝玉身边早已备下的两个人,自然便是袭人和晴雯了,都是老太太与了宝玉的。袭人同宝玉初试云雨,便是因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而晴雯,贾母也说过“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

但是王夫人是看不上晴雯的,此时她已经认可了袭人,还须再为儿子另挑一个人来代替晴雯,只等再过二三年,便让宝玉一同收了,放在屋里。而这另一个人选,不可能还从贾母屋里挑,那便只有在自己的丫鬟中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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