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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梳子(51)

我简直无法想象与钟意重逢时将如何寒暄,但同时我又清楚地知道,我会做得很好,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其实,似乎本来也没有任何事发生。连我自己都怀疑,所有的温柔与浪漫,是否只来自我自己的幻想。

在真实的世界里,他有他的妻,我有我的家。将来,我会像小林说的,添一个孩子,然后日子便正常地度过。我们一家三口,也便如钟意的一家三口一样,看在别人眼中,何尝不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也许我们所嫁娶的,往往不是自己最爱的或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人,但是做足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种种功课之后,也总会得到一点幸福的碎屑。事实上,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衷情,但是每个幸福的家庭,看起来却都是一样的版本。他们所拥有的,也不过是幸福的碎屑罢了。

“喂,喂?”先生在电话彼端唤我,“你怎么不说话?”

“老公。”我定一定神,轻轻地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第10章 爱在酆都

3月28日,是我和程远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可是一餐饭后,他竟然对我说:“可意,我们离婚吧。”

我望着他,大脑在这一刻出现短路,一片空白,不能确切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日式榻榻米上铺着的暗花毛毯,雕龙绣凤的红木茶几,以及对面浮世绘的香艳手卷,和手卷下古铜色的小巧镜台,在这一刻忽然都变得虚幻缥缈,有如梦境般清晰而不真实。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是个梦哦。可是程远的声音刺破梦境向我出示残酷的真实:“可意,我不知道怎样解释,不过所有的理由其实都是借口,根本原因是——我爱上了别人。”

程远这样向我坦白。即使他不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但是,他却的确是一个诚实的男人。

我看向对面的镜台,试图站在他的立场上挑剔地审视自己: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依然明亮有神,皮肤紧绷,嘴唇饱满。

不,我并没有老丑至不堪入目,我也并不是一个邋遢庸俗的女人。我有高尚的职业,有过得去的收入,也不乏情趣与风度。我所有的错误,不过是对他而言不再新鲜罢了。

不再新鲜。再美的玫瑰看多了也只是一朵玫瑰。他对我已经厌倦。

我猜测他的新欢的模样,不服气地想,说不定未必比我漂亮呢,也未必比我聪明,温柔,能干,甚至未必比我年轻多少吧?但是她,以及她以后的她、她、她,总比前一个她或者我来得新鲜刺激。

多么不幸,喜新厌旧偏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

而更不幸的是,女人的通病却是恋旧的,不愿改变现状。何况,毫不勉强地,我爱我的丈夫,即使已经看穿他的弊病,看穿他不过是一个会喜新厌旧的有着一切男人通病的普通男人,我仍然爱他。

咽下泪水,我努力使自己平静理智,不至于像一个普通悍妇那般哭泣哀求或者撒泼纠缠。“程远,不论是为了什么,我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给我一个月,让我知道我们的婚姻是不是真的不可救药。”

一个月。我只有一个月。我决定倾全力把握住这一个月时间进行一次婚姻保卫战。

第二天一早,我跑到书店去买了一大摞有关婚姻指南的书籍回来恶补。大量的理论数据指出,一个成功的妻子首先应该是一个贤惠的妻子,而一个贤惠的妻子最好有一手好的烹调手艺。

我嗤之以鼻,这一点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顿美食已经不是现代男子的最高追求。况且,作为职业女性,我已经习惯一切从简,微波炉、电饭煲便是我的最好帮手,三两下手势饱腹绰绰有余,但凡宴客,自有各种类川沪名店外卖帮忙,何必事事躬亲?潇洒已久,现在才来亡羊补牢未免可笑,如不成功,更贱多三分。

这招不灵,再寻别方。我彻夜苦读,比当年考大学还用功勤奋。有一位美国女作家著书立说,认为妻子应该经常改变形象,每天给丈夫新的刺激。

这一点似乎说中了婚姻的要害,可是再改变形象,我也还是我自己,不能因为一件衣服或者一个发型的改变而成了另外一个人。何况,程远当年爱上我选择我自然是因为我有我不可取代的优点,那么,我又何必变成别人?

这一招亦不灵,我掩卷长叹。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书中仍然没有美满家庭,恩爱夫妻。

不得已,周末找了女友到咖啡馆密斟,顾不得家丑外扬,将心中苦闷尽数托出。女友惊讶:“你们是咱圈子里的婚姻经典呀,可与杨过小龙女媲美的,也会闹婚变?”

我叹息:“杨过、小龙女离了古墓,也要面临种种红尘诱惑的,何况我辈?”

女友点头:“所以说现世夫妻如工作伙伴,全是合作关系。这一单生意做得好,便合作下一单,忽然寻到更大户头或更佳伙伴,立马转舵,求亦无用。”

我叫:“喂,让你想办法的,来泼我冷水?”

女友沉思半晌,最后建意不如来个里应外合,和他的家人朋友建立统一战线,层层渗透,逼他就范。

我沉吟,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不等实行,已经觉得委屈,我一向待他的家人很好,如果这还不能争取同情帮助,而要进一步临阵磨枪,未免令人寒心。何况,我也不愿把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毕竟鞋是不是合适只有脚知道,何必让眼耳口鼻都跟着受罪呢?

最好的方案始终没有拿出来,而最后摊牌的时间越逼越近,简直逼上梁山。

我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对他要求:“再陪我做最后一次旅行吧。从我们蜜月旅行后,五年来,还没有一起出过远门呢。”

他看着我,有些不耐,也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答应。

我不禁心软,他毕竟是一个好人,不肯太令别人难堪,即使已经决定离婚,即使去意已决,却仍然愿意满足妻子一切要求。因为这一点,我仍然爱他,因为这一点,我更不愿放弃。

可是我始终没有说出我的真心。我不愿意给他纠缠的感觉,让他避之唯恐不及。有人说,有些丈夫在提出离婚时本是不坚决的,可是因为妻子的大闹,反而令他痛下决心,义无反顾。我不想做那个火上浇油的蠢人。

我选择了酆都。导游图上,那里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因了那些奇诡玄妙的传说。

“相传汉代时候有两个道人,叫做阴长生和王方平的,在这平都山上得道成仙,白日飞升。后人把他两人名字连读,就叫‘阴王’,而这个都城,便成了‘阴曹地府’、‘鬼国幽都’。城里有奈河桥、玉皇殿、鬼门关、黄泉路、孟婆楼……”

备足功课,一路上我向程远讲述鬼城的传说。

走在阴阳路上,我们也成了两只鬼——如果真是鬼也就好了,可是我终究还要回到人世去。而人世间,是有着比鬼域更多的烦恼和苦闷在等待,比如,那我不愿见到的分离。

不愿哦不愿,爱人,为何逼我离去?

我对程远说:“不知道孟婆楼还有得孟婆汤卖没有?小时候,听老辈人讲得最多的就是这个。”

“讲什么?说喝了孟婆汤就浑忘前生、往事不记是不是?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善事,人生在世,那么多苦楚艰辛,这辈子已经够烦,还要记到下辈子去,岂不辛苦?”程远这样回答我。这没心肝的人。

我看他一眼,心下柔肠百转,凄惶不已。

已经是春天了,可是凉意还深,去冬的树叶子落了下来,随风凄凉地舞着,看在眼中,反有种萧瑟的秋意。

我们一路走过奈何桥,经过鬼门关,踏过黄泉路,终于来到孟婆楼前——楼前果然有个婆子在卖茶,只不知是不是姓孟。

程远端起尝了一口,笑着说:“原来这孟婆是北京人,卖的是大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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