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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灯花堕(40)

于是,水娘渐渐确定,她不是在玩,而是在蓄谋。这小女孩的心机和毅力,都是相当深沉的。

听到这里,沈菀忍不住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水娘笑道:“太太教授表小姐的功课很奇怪,除了教诗词,就是讲故事。那天,她给表小姐讲的故事里,除了这对飞燕、合德姐妹的,还有一个,是说有个妃子身上有奇香,每次洗澡,宫女就抢着收藏她的洗澡水,放到阳光下晒,盆底积着的脂膏都是香的。”

沈菀恍然:“这么说,娘娘是要想办法弄出这种浴后香膏来,好让皇上以为她身赋异禀,青眼独加,是吗?”

水娘听不懂什么“身赋异禀”,什么“青眼独加”,含糊道:“大家起先都弄不懂表小姐要做什么,议论纷纷的,太太听说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小姐一本书,小姐看了,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捣腾得更起劲儿了。”

“一本书?什么书?”

水娘仰头想了一回,道:“好像是什么《陈氏香谱》。要说表小姐也真是聪明,后来到底给研究了出来,在鲜花之外,又加了檀香屑、珍珠粉、甘香、零陵、丁香、藿香叶、黄丹、白芷、香墨、茴香、脑麝、蜂蜜、牛乳和一点提前熬好的草药汤散,洗完澡后,身上又滑又腻,洗澡水沉积下来,会凝成一层淡粉色的脂膏,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看了,也觉得眼馋,恨不得整盆喝下去。要知道,那一盆洗澡水,得要好几十两银子呢,比参汤都贵。表小姐后来进了宫,那么快就得到皇上宠幸,说不定就是借着那洗澡水的功效。”

说到药剂与香料,沈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问:“我听韩婶说,娘娘进宫后也一直服用‘一品丸’,还赐给了府里,说是味道与府里原制的有所不同,可是这样?”

水娘想了一想,笑道:“府里配药的事,是老韩两口子掌管的,我却不清楚。那‘一品丸’,逢节庆时,太太也曾赏过我几盒,可我哪里舍得自己吃,自然是当作节礼赠送亲友,偶尔吃过一两颗,也分不清有什么不同。据太太说,娘娘喜欢香粉,配的‘一品丸’也比府里自制的香些。”

沈菀听了,默默出神,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却又一时想不通透。孩子在这个时候醒了,哇哇地哭起来,沈菀也像被惊醒了一般,歪着头蹙眉看着,仿佛在研究那孩子是件什么物事,从哪里来的,又长得像谁。

水娘看她呆呆的样子,不禁笑道:“你还是不会当妈,孩子醒了也不知道抱起来。”说着从摇篮里抱出孩子来,轻轻摇着。乳娘早从隔壁过来,接了孩子去把尿。

于是沈菀同水娘洗了手吃饭。丫鬟在床上摆下红楸木三足雕花罗圈炕几来,水娘屈一膝坐在炕沿上,一条腿便搭在地上,同沈菀对面坐了,一边吃饭,一边又把些府里的新鲜事儿细细说与沈菀听。

自打孩子临盆后,皇上重赏了几位太医,皇后和惠妃娘娘也都有厚礼赏赐,老爷高兴得每天下了朝就回来府里,已近整个月没有去外面住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稀罕事儿呢;大奶奶官氏因为近日家里客人来得频,应酬多了些,误了发月钱的日子,被颜姨娘挑了眼,两人斗了几句嘴。颜姨娘便跑到太太面前告状说官大奶奶眼气别人有儿有女,独她自己无所出,故意使性子苛扣月钱。虽然吃太太说了几句,斥她不要胡说,却又不知道谁把话传到官氏耳朵里,气得哭了一场,连晚饭也没吃。

沈菀不禁道:“依我说,大奶奶的脾气也就算好的了,又不拿架儿,又不挑事儿,不像别府里的奶奶,把妾侍欺压得丫鬟也不如。饶是这样,颜姨奶奶还不足,也就未免多事了些。也不知道谁的耳报神这样快。”

水娘也道:“林子大了鸟多,家大了人多,何况咱们这样的相府豪门呢,金多银多,是非更多。太太是不喜欢多事的,几位姨太太虽然面子上安分守礼,骨子里头哪个不是眼睛比锥子还尖,舌头比蝎子还毒?背后在老爷耳边嚼舌根子的时候多了去了,只是太太不计较罢了。下一层,大奶奶虽不是那拈酸吃醋的性子,口气却也是不大好,从前少爷在的时候,太太便常教导她含蓄收敛些,不要大事小事都拿出来翻几个过儿,没的惹少爷生厌;如今少爷没了,太太怜她年轻守寡,又没个儿女,也不愿再挑剔她,由着她去,牢骚越发多得吓人;颜姨奶奶又偏偏最喜欢同她顶嘴,横也挑眼竖也挑眼,两个人三天两头就要惹出些故事出来。俗话说得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也都看惯了,只求不出大事体就好了。”

沈菀趁机奉承道:“太太不喜欢管这些闲事,你却不妨安抚几句。我看两位奶奶倒肯听你的话呢。”

水娘笑道:“这可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一个做下人的,有什么资格说主子的是非呢?不过是仗着奶大了少爷的几分薄功,她们不得不看在少爷面上,跟着敬我三分罢了。其实哪肯正眼瞧我?就为了我跟你一桌吃饭的事,颜姨奶奶人前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说侍候皇上的宴席,她这个正经姨奶奶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我一个老奶妈子倒坐上席了,传出去,岂不让人说府里没规矩呢?又说我明明是侍候太太的,如今一天里倒有大半天耗在你这里,不像太太的陪房,倒成了姨娘的跟班了。有事没事,在太太面前说了两三次,太太只做没听见,她臊了一鼻子灰,气得在屋里打骂丫头出气呢。”

说着,听见外面一片声儿说:“福哥儿和展小姐来了。”沈菀忙说“快请”,丫鬟白芷已经打起帘子来,福哥儿和展小姐笑嘻嘻地进来,说:“我们来看弟弟。”

沈菀笑道:“谢谢费心。”又令白芷收拾桌子,另摆果子来。福哥儿忙拦住说:“我早晨喝了一碗蜜枣芝麻糊,已经饿了,离中午饭还早着呢,刚好在这里再吃点垫一下。”反让丫鬟盛饭。

展小姐用手指刮着脸笑道:“你就是馋,吃饭时从不老实坐着,没一会子就嚷饿,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福哥儿不理,早将瑶柱鲍鱼汁拌饭,又搛了一筷子清炖鲮鱼吃起来。白芷忙笑道:“慢些,慢些,哥儿要吃鱼,也等我把鱼刺挑干净了再说,小心卡着嗓子。”又问展小姐要不要也来碗汤。展小姐摇头不吃,却拿出手上的活计来请教沈菀“错针”之法。

那是一幅寻常的柳风花鸟图,难得颜色鲜亮,布局均匀。沈菀拿在手上赞道:“姐儿这般年纪,竟然绣得这样好了,比画得还精致。我连最简单的‘平针’也还绣不好呢,改日闲了,姐儿教教我才是。”

展小姐失望地咕哝道:“我还以为汉人女子都会绣花呢。”只得收了绷子。

沈菀过意不去,故意逗起她的兴致道:“我虽不会绣,看的却多,姐儿这幅花样儿倒特别,不是那寻常‘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的俗样子,可是有什么典故么?”

展小姐道:“这里面原藏着一句诗,你猜得到么?”

沈菀问:“可是‘两只黄鹂鸣翠柳’?”

展小姐摇头说不是。

沈菀又猜:“可是‘柳藏鹦鹉语方知’?”

展小姐笑道:“这可越猜越远了,你看我绣的可像是鹦鹉么?”

沈菀便又努力地想有什么诗句里是有黄鹂的,半晌,笑道:“我猜到了,是‘上有黄鹂深树鸣’,这若不是,就再猜不到了。”展小姐拍手称是。

福哥儿在一旁道:“你也奇怪。不过是柳树与黄鹂,‘两只黄鹂鸣翠柳’也罢,‘上有黄鹂深树鸣’也罢,可有什么分别呢?”

沈菀笑道:“这树上并不是只有两只鸟儿,你不见那叶子后面还藏着一只呢,所以我后来才猜作‘柳藏鹦鹉语方知’的。”福哥探头过来望了一望,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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