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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10)

“去西安?为什么?”我惊讶地停下笔,毕业考在即,我连年优秀,可不愿在最后关头痛失晚节。但是黛儿的提议太过奇突,我知道她父母是早已计划好要她一毕业即出国的,怎么竟会忽然想到去西安?

“因为子期不愿意来南方。”黛儿低下头说,“他说他父母都在陕西,不方便远离。”

“子期?子期是谁?”

“子期就是子期呀。”黛儿责备我,“还是你帮我牵的线,怎么倒忘了。”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香港咖啡座的那次邂逅,恍然大悟,“是他呀,你们后来联系上了?”

“我和他一直都有通信。”

我这才知道黛儿天天去机房是为了同高子期网上聊天,不禁叹息:“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儿。”

黛儿低下头:“在遇到他之前,我也不知道爱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说得这样温柔缠绵,我亦不由认真起来。“那么,现在进行到哪一阶段了?可有谈婚论嫁?”

“没有。”黛儿的眼中竟难得地有了几分忧郁,她略带彷徨地说,“我已经决定去西安找他,我想天天见到他,你帮我好不好?”

“可是,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你原来不是打算一毕业就出国的吗?”

“原来我不认识子期。”

“这么说,你的前途将为子期而改写?”

“我的一生都将为他改变。”黛儿很坚定地说,“男人和女人的恋爱是一场战争,谁先爱上谁,谁就输了。我输了,我愿意!”

“我愿意”,这像是新婚夫妇在教父前永结同心的誓言呢。我诧异,黛儿这回竟是来真的。她眼中的光焰炽热而坚决,有一种燃烧的姿态,令我隐隐不安。谁看过雪人的燃烧?那样冰清玉洁的一种毁灭,便如黛儿的爱吧?

回到西安,我立即着手四处张罗着给自己和黛儿找工作。

父亲说:“其实何必到处应聘呢,唐禹那儿正缺人手,你们两个一起过去帮忙不是正好?”

我却不愿意继续仰唐家人鼻息,只肯答应介绍黛儿给哥哥做秘书。

哥哥起初还不愿意,怕刚毕业的大学生没经验,可是见到黛儿照片,便立刻满面笑容地答应下来,理由很简单,“凭黛儿这张脸,根本不需要任何经验,只要她肯在陪我见客户时多笑两下已经比什么都强。”

事情就这样说定下来,约好黛儿过完“十一”即来西安上任。

我自己,则应聘到一家杂志社考取了一份见习记者的工作,月薪三百大元,可是一天倒要打卡四次。人家说时间即是生命,可是记者的生命恁地不值钱。

在大学里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已经不能再忍受寄人篱下的感觉,找到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藉口要陪黛儿,向父母提出租房另居。

母亲原本颇不乐意,但见我意思坚决也就算了。

搬家那天,我请父母吃了顿饭,郑重表示我搬出唐家并不代表会忘了他们,今生今世,他们都是我最亲最近的父亲母亲。

饭后自然又是唐禹送行,不过这次更为彻底,一直将我连人带行李送到西大街的新居。

西大街是一条老街。

老,而且穷。满面风霜,衣衫褴褛。路面都打着补丁,十余步的距离,可以看到修自不同时候的五六种砖石。房屋只有两层高,路灯也黯淡,只照得见眼下几步远。

说是“新居”,不过是对我这个“新客”而言,其实房子只怕已有半百年纪。

可是房租出奇地低。这一条优点足以抵过其他十条缺点。只是委屈了黛儿,那么光芒灿烂的人偏偏要住进这样黯淡无光的所在。

住进来第二周,父亲突然上门拜访。

幸好我前一天刚刚备下几种生活必需品,于是烧开水沏出茶来,又下厨弄了几味小菜,总算不至十分怠慢。

父亲叹息:“艳儿,你长大了。”停一下,又问:“有没有想过开始寻找生身父母?”

我立刻回答:“您就是我亲生父亲。我不必再寻找第二个父亲。”

父亲便不再说话了。我知道他们还在为我的搬家心生芥蒂,言谈越发谨慎。其实亲生儿工作后搬出与父母分居的也很多,只是人家便不必担我这些心事。

饭后,陪父亲沿着西大街散步。

街道很破,许多老房子都拆掉了,可是又没有拆干净,露出钢筋水泥的内脏,十分奇突。店铺多半冷清,稀稀落落摆着几件过了时的商品,不知卖不卖得出,没有人关心。橱窗也马虎,仿真模特儿被剥了衣裳,无尊严地裸露着,胳膊腿上一片青紫,连着手腕与臂的螺丝有些松动了,露出黑色的铁锈来,看着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整条路,都是伤痕累累的。

路边的树也老了,一色的中国槐,早已绿荫成盖,于路两旁遥遥招呼着,越来越亲近,几乎连接起来,遮蔽整个天空。有一棵树,拦腰处奇怪地肿出一大圈来,成球状,足有本身两个粗厚。

父亲说,那是树在疼。比方树还在幼年时被勒了铁丝,那么就会在伤处不断分泌树汁,日复一日,逐渐增厚。

我的眼前忽然显出一幅景像来:树长了舌头,软的,湿濡的,含羞带痛地,于静夜悄悄吐出,一下又一下,舔舐自己的伤处。伤口结了痂,渐渐愈合了,却留下一道疤,日益加固,终于成了今天的模样。

树,也是有记忆的。

我不禁低下头去。

父亲说:“其实在历史上西大街曾经是很显赫的。隋唐时候,这一代地处皇城中心,西大街为皇城内第四横街,钟鼓楼都在这条街上。宋、元、明、清,历代官府都集中在这里,所以名副其实,又叫“指挥街”,等闲人是不能轻易踏入的。只可惜后来城市中心东移,原来位居广济街迎祥观一带的钟楼便被迁走了。奇怪的是,钟楼搬迁以后,原先钟楼上的景云钟就再也敲不响了,而西大街也一年年败落下来。”

父亲再度吟起那句诗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吟诗的时候,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又想起我的身世来了,忽然之间,我觉得与西大街亲近了许多。隋唐,皇城,第四横街……这些名字听起来都好熟悉,好亲切。也许,我真的会在西大街上,有所奇遇破解我的出身之谜也说不定吧?

送走父亲许久,仍觉得心中坠坠。眼中总是浮现出那棵树来。

幼时的伤,是内伤,用尽一生也不能愈合。

我和树一样,都忘不掉。

黛儿来西安那天,我和哥哥一起到火车站接车,在站台上见到衣冠楚楚的高子期,虽然这之前不过一面之缘,且又经年未见,我还是把他一眼认了出来,毕竟男人长得像他那么英俊清爽的不多。

难得的是高子期也还记得我,满面春风地招呼:“唐小姐,好久不见。”

我为他和哥哥做介绍,强调说:“高子期,黛儿的男朋友。”

子期笑了一笑,而哥哥脸上一呆。

这时候车已进站,子期小跑两步赶上前去,哥哥小声抱怨:“你没说过黛儿已经有男朋友。”

我故做不解:“这同应聘秘书有关系吗?”

“空通”一声,火车停稳,黛儿出现在车门口,见到子期,欢呼一声跳下车来,两人就当着满世界表情不一的眼睛公然热吻起来。

哥哥嫉妒得脸都红了,悻悻说:“色情男女!”

我笑:“应该说性情中人才是。”上前拍一拍黛儿肩膊,“喂喂,留点口水说话好不好?”

黛儿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又大惊小怪欢呼一声,上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笑着推开她,“去去去,同男朋友亲热够了,把剩余热情施舍在我身上,才不稀罕呢。”顺手拖过我哥哥,“这是唐禹,你未来老板。”

唐禹反正没份献殷勤,索性板起脸来做足一个老板应有的戏份,微欠一欠身,庄重地说:“欢迎陈小姐加盟敝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