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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花/两生花(人鬼情系列之九)(28)

可惜贪多嚼不烂,不论是影还是歌,他一直没有足够份量的代表作,而且男演员也是有名誉的,绯闻多得天天换花样,观众也会倒胃口,就算他一再宣称最爱的人始终是真心爱也无效,因为人人当他是作秀,是炒宣传。这两年里,他的人气已经明显下降,几乎成为花心萝卜的代名词,再不修心养性,誓必成为票房毒药。

本来他若肯安静几天,炒作淡下来后,人们自然会忘记他从前种种劣迹,不难重新接受他。然而卢克凡已经习惯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不甘心默默无闻地捱寂寞,就算要洗心革面,也得炒一个尽人皆知。于是,也就有了迎娶古仙仙的新闻。

古仙仙何许人也?说出来真叫影迷们大跌眼镜。原来竟是一个刚毕业的专科生,幼儿园音乐老师,北京平民家庭出来的一位标准小家碧玉。

说起她与卢克凡的结识,原因就更简单,从克凡出道起,她便认定他是第一偶像,一封接一封地给他写信;后来他出唱片巡回各地做宣传,她几乎每场必到,出尽百宝争取一个现场观众的名额,而且十有八九坐在前排;是这样子被克凡注意到了,后来干脆定期给她寄自己的新碟或是招待票。这么着,两个人便一来二去地好上了。说起来,相识也有七八年了,可是真正恋爱,不过才三个月,却已传出婚讯。

卢克凡声情并茂地向记者叙述他的爱情传奇——那天,我陪仙仙逛街,半路遇到有人跳楼,很多人在楼下看,交通堵塞,我们也只有下车来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又哭又叫,终于劝说无效,一跃而下,仙仙吓得伏在我怀里大叫,浑身发抖,哭得像个孩子。我抱住她的时候就在想,这是多么柔弱的女孩子,我要一辈子保护她。生命如此脆弱,再也经不起浪费。我拉起她的手,就近找到一家珠宝店买了戒指送给她,当场求婚。她又哭了。那一天,她哭了两次,一次是为了恐惧,另一次是因为幸福……

心爱再也无法对媒体置若罔闻,不顾一切飞回国内来找到卢克凡当面问一个究竟。

然而克凡对她亦只像答记者问:“人是会长大的,玩久了自然会累,就想有个家了。”

“如果你要结婚,为什么不是我?”

“我都说了,在娱乐圈这么多年,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找个圈里人,弄得家里像片场,出不出镜都像在做戏。”

“如果你不愿意我做演员,我可以息影。”

“你的事业正在最高峰,怎么可以轻言息影呢?况且你这么有名,就算息了影也仍然会是记者追踪的目标,去超市买条鱼也会被拍照登头条。”

“那我可以隐居啊,我不一定要抛头露面,可以让保姆去买鱼,我可以连家门都不出,只要你愿意,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那一种迫切与无保留的迁就,终于让卢克凡也为之动容,他握住她的手,难得地真情毕露:“心爱,我知道,你大概是这辈子最爱我的人,错过你,我可能会后悔终身。可是你的爱太伟大太无私,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面对你,我有莫名的压力。”

“不,你不应该有压力,你说,要我怎么做……”

“再怎么变,你都是真心爱,独一无二的完美女神。你见多识广,不会甘心只做家庭主妇的。仙仙就不同,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最适合结婚。”

千讲万讲,只是讲不通。他娶定了古仙仙,因为她够简单,够纯情,够普通,甚至,够笨。

心爱几乎窒息,早知如此,自己何必漂洋过海地到美国来发展,又何必要放弃绘画投身好莱坞?她所做种种,无非是为了引起他的主意。她做到了,他却又厌倦了,说要返朴归真,要娶个圈外人结婚生孩子。

一次两次,她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对,做什么都不是他的那杯茶。她注定与他有缘无份。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其实那也不是嫦娥的错,是时间的错——为什么偏偏在后羿成功之后给她那粒仙丹?

克凡说:你信我,今生今世,不论我娶的人是谁,我最爱的女人,始终是你。

可是,没有婚姻的爱情就像是一个未曾成眠的梦,根本就是幻觉。

一年卖了三万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卢克凡,自己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吗?

也许他并不认为自己在欺骗,因为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随心所欲,不负责任,只爱自己,不爱任何人。

是心爱要相信他,是心爱太希望一切是真的,是心爱要自己骗自己,为自己建一座爱的海市蜃楼。

而今,卢克凡用一场真实的婚姻粉碎了所有缥缈的泡影,让幻想也不能留下。

真心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按住胸口,仿佛回到十五岁那个下午,她因为一只小猫而被克凡误会指责的时候,她是那么无助,那么无奈,满心满腹的委屈,却不能为自己辩护。

中间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她功成名就,光辉灿烂,但是,有什么用?她仍同十年前一样无助,一样无奈,一样有冤无处诉。

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她要做的惟一的事不过是爱他,有多么爱便那么爱。可是,一次又一次,她只收获到辜负、背弃、冷落、伤害,每个人都会恋爱,为什么惟独她的爱情如此坎坷艰难,付出越多便伤得越深?是因为她爱得太执着太在意太纯粹了吗?难道真心爱一个人是罪不可赦?

她在浴缸里蜷缩成一个婴儿的形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保护自己,让从心底散发至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的疼痛略微减轻。好疼,好疼,好像有千刀万刃在她的身体里扭绞,纠缠不清。

从前听说过有一种刑法叫凌迟,将人绑在树上,用鱼网勒住全身,使肌肤在网眼中一寸寸突起,而后以绝利小刀一寸寸切割,割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后,浑身的血肉已经模糊,人却仍不能死,疼得昏过去,再以更强烈的疼痛惊醒——是谓凌迟。

原来,爱,也是一种凌迟。

怎样才可以止痛?怎样才能够不爱?怎样才会忘记前世今生?

她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喝到吐。吐得五脏六腑全都翻转过来,却依然清醒。

在比死更冷的绝望与清醒里,她不禁要想:这样地爱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值得?她爱了大少爷太久了,从前世到今生,从出生到今天,从哑口到开口,他可曾有过半点回报吗?

他说他爱她,却不给她婚姻;他许诺过会回头来找她,可他有找过她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仿佛在那里寻找什么,但什么也找寻不到。

十年前与十年后已经分不清,前世和今生也一并混淆,她的思路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那最后的一次诀别——从此之后,他有回头来找过她吗?

整整半个世纪过去了。心爱不能忘记那场纷扰杂沓的“舞潮运动”,不能忘记她为了救金大班是怎么样地委屈求全,被迫向警察局长武同卑躬屈膝,更不能忘记武同对她的种种凌辱与践踏。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牺牲,也终未能救得了金大班命中注定的“残花杀”。

金大班被捕入狱的当夜便死了,死在巡捕房。死因不详。

医生说她得了严重的肺痨,一直用药强行压制着咳嗽吐血等表征,可是内里已经烂透。她那么能吃能睡,那么懒和馋,有那么容易兴奋,便是因为这病。

这病早已把她的精血耗尽了,在她的身体里面把她自己吃掉了。死是早晚的事情,即使不被捕,不受那一夜的惊吓与折磨,她的日子也是不会长的。

但是那一夜金大班到底经过些什么呢?这已经成了永远的沉冤疑案。没有人会向碧桃说实话,而碧桃亦不打算深究。总之人已经死了,这是铁一样不争的事实,其余都不重要。

她捧着武同的手令去巡捕房领人,却只领到一具尸首。血雨腥风啊,血水滔滔地漫过黄浦江,碧桃站在江边,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是腥红的——上海对于她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血的洗礼。在百货公司见到大少爷之后,她是认真考虑过要洗手上岸的,她认认真真地想过要洗刷自己,做一个新的人,干净的人。可是命运再一次把她给出卖了,把她推到了武局长的笼中,成为他养在公寓里的一名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