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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人鬼情系列之十二)(20)

“这个建议还是我给你的呢。当时我帮市政府做一本关于大连形象宣传的画册,我拍的片子,你替我做的设计,连文字都是你写的。琛儿找人借的扫描仪、电脑、彩喷机,出完彩喷样交给市领导签字,就这么搭通了天地线。后来一想,既然咱们这么好的技术,何必替人打工,不如自己干算了。这么着,才想起要开‘雪霓虹’,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天池闭上眼睛,脑海中叠映着许多片段和定格。白手创业?还真是有一点印象。那时候她单枪匹马地出来组建公司,联系客户、接订单、设计制作、找印厂出片,统统一脚踢,临了赚那么三文五文,客户签字时还总是摆出一副恩赐的嘴脸,话里话外,流露出“你看我有多照顾你,放着那么多大公司不去,光顾你这个体户”的意思,迫得她满口称谢,满额滴汗,那几分辛苦钱赚来是比小保姆核桃更不易的。

然而卢越?怎么单单不记得这里面有卢越什么事?依稀记得,他好像是个颇有名气的摄影师,拍过许多优秀的作品,还出过两本摄影册,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半跪在海滩上拍照的形象——但仅止于这些,记忆的图像里再没有其他,没有他和她在一起的情形。

“你一定很会游泳。”天池忽然这样说。

卢越立刻紧张起来:“啊?”

“我记得的,都是你在海里的样子,再往深里想就觉得乱了。”

卢越整张脸胀红起来,关于大海,他有太多的快乐与痛苦。多少个清晓黄昏,他伴她在海滩走过,看浪奔浪流,听海鸥吟唱。然而后来,他们开始争吵,有一次,在海边走着走着吵起来,他把她独自丢在沙滩上,不顾而去。晚上回到家看不见她,急起来,到沙滩上找,她居然还在那里,维持着原封不动的姿态,仿佛迷了路的小女孩找不到家,抱着膝默默垂泪。

不,他并不希望天池想起以前,想起那些背叛与辜负。他宁可珍惜眼下的片刻温柔。至少,现在他们在一起。

“想不起来的事,就不要再想,只当我们刚刚认识。”他说,“再过几天,就又可以去游泳了。”

“他们说我是在游泳的时候淹了水才变成这样子的,只怕不会让我去。”

“他们”是谁?琛儿?许峰?程之方?卢越心中微微泛酸,只怕程之方占的比重更大吧?这个管头管脚的心理医生,恨不得签一份二十一条让天池就范。然而他偏偏没有资格咒骂程之方,不管怎么说,是他卢越害了天池,而程之方救了天池。

星期天一早,程之方来接天池去划船,说是新鲜空气对恢复记忆有帮助。天池颇有些厌倦程之方的自说自话,他一厢情愿地替她安排日程,从不预约,好像她天生是呆在那里等着他来随传随到似的。然而她仍然温顺地换了衣裳随他出来,走到门外方说:“我今天已经约了人。十点钟,在水无忧见面。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恐怕不够划船吧?”

“约了谁?”程之方问,话出口,自己也觉过分,放缓语气说,“我方不方便陪你一起去?”

天池想一想,勉强点头:“也好。”

“水无忧”。旧地重游,天池的心里又有了那种忽明忽暗的恍惚,这里,曾经印下她无数影像,记录着她的爱情与伤痛。如今那些记忆犹如雨后春笋般从思想深处冒出来,参差而脆弱。她看着四壁依稀记得的装修,看着柜台后似曾相识的茶馆主人,那个叫做无忧的清丽女子,那女子的脸上,分明地写着死亡与伤痛。

天池轻轻告诉老程:“她以前是个报社记者,曾经有过一个暗恋着她的便衣警察为她而死,从那以后,她便对自己封闭了心扉,辞去记者的工作,开了这家茶馆。就因为那个警察在死后留下一本日记,里面说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到他经手的案子水落石出后,可以不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而要与她相守,开一间茶馆,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无忧’,而把这家茶馆叫做‘水无忧’,就是为了完成那个警察的心愿。”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程之方惊讶地问,但立刻就想明白,“是那些记忆?你又想起了不属于你自己的事?”

“是的。”天池茫然地皱着眉,“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就突然记起了这些事。也许就像你说的,我的记忆频道搜集了许多与我自己经历类似的故事,那个便衣警察的日记,就好像我自己写过的《点绛唇》……”

程之方忽然紧张起来:“天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事。”

“什么事?”

“你有特殊记忆的事。”

“你怕人家把我抓去做研究?”天池笑,“你是心理专家,如果你来研究我,会怎么做?剖开我的脑子?用激光扫描?”

“不要笑。我的警告是郑重的。”程之方紧拧着眉说,“如果你的记忆是可以自己控制的,也许还会对你有些好处,也对别人有好处,比如帮助公安部门破个案什么的。有了谋杀案子,只要你到旁边站一站,就可以和灵魂接触,让死者说出真凶来……可是你的记忆根本是支离破碎而虚无缥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生,又不知道究竟可以接收哪些记忆。这样子,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真是百无一是。”天池苦笑,“要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要么就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都弄不清哪些和我有关,哪些和我无关……”

“天池,有件事我也许应该告诉你。”程之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地说,“吴舟已经从英国回来了。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与他见面。”

既然天池已经想起来了,那么与其让她在不属于自己的回忆中徘徊,不如让她顺着自己的故事成长。好在天池如今已经日渐康复,应该不会再受刺激。

“吴舟哥哥回来了?”天池大喜,既而却迟疑起来,“我见到他,应该说些什么呢?”

“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还怕没话可说吗?”程之方不无酸涩地说,“就是忆当年也好呀,至少可以帮你恢复记忆。”

早一点还原完整的纪天池,总好过看着她一天天精神分裂。

这时候有个年轻女子走近来:“纪经理,你好。”又偏一偏脸,“程医生好。”

程之方没想到天池约会的是一个女孩子,他认得她是卢琛儿的手下,“雪霓虹”的小苏,忙含笑站起,拉椅子请她坐下,又招服务员来点单。

反而是天池还在为了“吴舟哥哥回来了”的消息患得患失,神情有些迟滞,反应只是平淡:“你来了?”

小苏有点摸不着底儿,不知道这个昔日的经理召自己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更不知道她的约见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奉琛儿的使命,是要跟自己清算前账还是结算工资。离开“雪霓虹”非她所愿,毕竟自己从出道起就跟着天池在干,和“雪霓虹”一起成长,直到今天。那日琛儿一怒之下炒自己鱿鱼,她的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满,更有无数的话想回骂:“你炒我?你进雪霓虹的日子还没我长呢?人家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自个儿还泥菩萨过河,顶着磨盘转不动呢,倒想着拆桥杀驴了……”

然而她没有说出口,不是怕琛儿,而是想着梁祝说的那句话:卢经理正在气头上,走也好留也好,改日再说。小苏是不想走的,惟有忍下当前这口气,才会给彼此留一点回寰的余地。等到卢琛儿心平气和了,也许可以指望梁祝帮自己说几句好话,让双方下了台,让她重归“雪霓虹”。

小苏这几天歇在家里,并没有急着再找工作,就是在等梁祝的消息。可是一等二等,却等来了纪天池的电话。这让她惊疑不定,想不清是吉是凶。此刻见了天池一脸冷淡,更加心凉半截,以为这前老板是向自己寻仇出气来了,再不想着回雪霓虹的事儿,而只惦记如何多讨一笔遣散费是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