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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人鬼情系列之十二)(6)

“你是说,应该节哀顺变,把往事当成先人那样埋葬?”

“差不多意思。”琛儿结束这次谈话,“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中国有很多俗语都具备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功能,随时随地拿出来一句,都可以当作文章结尾,起到画龙点睛或者画蛇添足的作用。

天池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她翻开抽屉,希望找到类似旧日记或者电话簿那样的东西。但是她只找到一叠信,装订成一本书的模样,扉页上写着《点绛唇》,明明是自己的笔迹,可是内容非诗非文,一句也看不懂。其中有这样一段:

“吴舟哥哥,你终于永远走出了我的视线,连背影也不再留下。从今以后,在你春风沉醉的晚上,我是你的谁?而当我秋月独凭的窗前,你又是我的谁?

伦敦的雾隔绝了我的视线,我甚至不能算你生命中一个过客,生活里一抹点缀,而只是你偶然抬头目光尽处的一缕轻烟罢了。而我,又多么渴望做一缕烟,永远追随你,陪伴你,地老天荒……”

这算什么?是她的摘抄笔记?是哪部小说里的对白?还是,她以前曾经爱过一个叫作吴舟的男子,所以给他写了这许多发不出来的信?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吴舟后来去哪里了呢?伦敦吗?他究竟和自己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又会不会就是站在楼下的那个人?

那个男人几乎成了一道风景,一幅图画——而且是静物画。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天池的心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似的,有隐隐的刺痛感。他是谁?为什么如此忧伤?天池本能地觉得,那个男人似乎与自己有关。他是不是从自己梦里出来的人呢?

暮色自窗外跌落下来,天池抱着膝坐在窗下,苦苦地搜觅着记忆深处。有一根针,在那里轻轻地刺痛着她,使她觉得沧桑和难言的苦楚,可是,她只是想不起来。她对这个男人毫无印象,她对爱情毫无印象。

记忆里充斥着许多纷杂的影像和声音,但她不能将它们理清,就好像一整间图书馆的借书卡被翻倒出来,堆叠在一起无法归位。那个窗下的男人,也是其中的一张卡片吧?他看起来是这样亲切,有种刻骨铭心的熟悉。

天池对自己说,等他下一次来的时候,她一定要下楼跟他打个招呼。

醒来的紫唇

风从窗户里细细地吹进来,柳叶清新,丁香缥缈,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极目望出去,远远地可以看到星海的影子,烟波浩渺,帆船疏淡。由远及近,是会展中心的广场,人家的屋檐,街道,街道上的车,临街的小区,小区的花园,电线杆,电线杆下的男人。

咦,那男人,那个男人又来了。他的身材英挺,衣着也讲究,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萧索的意味,举手投足,哪怕是抽一支烟的姿势,都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感伤。让她的目光只要投向他,就觉得伤心,想流泪。天池猜测着他与自己的关系,固执地认为她是认得他的,该不该下楼去主动问候他一声呢?

“纪姐姐。”琛儿从客厅里进来,问:“你在看什么?”

“那个男人,他又来了。”天池指点着,然而就在这转身的瞬间,那男人已经不见了。她失笑,“怎么像变了风似的。”

“总听你提起一个站岗的男人,怎么我一次都没有见过。”琛儿笑着,把水杯放在窗台上,“你该吃药了。”

“怎么每个人见我都是这句对白?程之方是这样,核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天池苦笑,“琛儿,现在我已经可以自理了,怎么你还当我是病人,什么都要替我做?”

“习惯成自然吧。”琛儿拉天池坐到椅子上,绕到身后,拿起梳子来替她梳头。曾经,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每当琛儿有了想不开的心事,天池就会帮她梳头,甚至洗头,使她的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梳头,仿佛成了两个女孩子交流友谊的一种独特方式。只是,以前都是天池照顾她,现在却颠倒来做了。

琛儿叹息。她仍然习惯地叫天池“纪姐姐”,可是心里,却有些当她是妹妹般来照料。替她梳头时,心里总有一种肌肤可亲的痛。只为,她清楚地记得天池的一头长发,记得她剪发的经过。

大把的头发剪落下来,像蝴蝶告别春天,了无生意。而曾经,它们灵动于天池的肩上,是那么佻脱,潇洒。

如今短发的天池让琛儿看着很不习惯,每次走近她,都忍不住想扳过她的肩喂她吃药。

也许,什么时候天池的头发长过披肩,什么时候琛儿才能彻底地认回她的纪姐姐吧。

因为天池初醒,琛儿为了方便照料,又像婚前一样搬到纪家来与天池同住。天池深觉抱歉:“其实有核桃照顾我已经足够了,怎么好叫你和小峰分居?”

“都老夫老妻了,怕什么。”琛儿不在意地说,“反正白天上班还不是要见面?早也见晚也见,其实挺烦的。”

“对了,公司现在怎么样?”天池问,“雪霓虹还赚钱吗?”

雪霓虹电脑制版公司,由天池一手创立,为大连第一家私营性质的电脑制版公司。恰逢琛儿自原单位辞职,一时找不到合心水的工作,天池强拉她入股,其实是将公司一半利益拱手相赠。两人一动一静,将公司打理得风生水起,最辉煌时候雇着十几个员工,有三辆车。然而两年前天池一睡不醒,琛儿独力难支,不住地裁员又卖车,公司一度濒临倒闭,幸亏许峰从美国归来相助,才使得公司支撑下来,一直到今天。两人因着这一份同甘共苦而终于结合,却也为着这份艰苦创业,夫妻感情日趋稀薄,走向式微。

琛儿叹息:“现在满街都是电脑高手,几乎所有的广告公司杂志社都有了自己的电脑设计人员,用不着到制版公司来做版了,只怕这一行支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

“做一天算一天吧,能怎么办?”琛儿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雪霓虹”是天池的一番心血,但是现在的天池早已今非昔比,以前的天池,不论多么艰难都绝不会问出“那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一定会自己想出办法来的。不求人,是天池做人的第一原则,从来都只有别人向她讨主意,断没有她向别人求助的。可是现在,天池变得如此柔弱,就像一个大学刚毕业毫无社会经验的小女生——不,哪怕是在大学时代,天池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天真过。

只听天池又问:“梁祝和小苏仍在雪霓虹吗?”

“都在。”琛儿惊讶,“你记得他们?”

“这些天,我记起了很多事。可是,都是一个点一个点的,连不成一条线。”

“比如呢?”琛儿热切地问,“你还记起什么了?”

天池摇摇头,忽然问:“我和程之方,以前,是什么样的朋友?”

“好朋友。”琛儿明白地回答,“但,仅止于朋友。”

“那就好。”天池释然。

“你好像很怕老程似的。”琛儿非常了解天池的心思,“你怕自己以前和他是情侣?”

“我不知道。”天池望着琛儿。她对琛儿的记忆比对自己的多,同样的,她相信琛儿也比相信自己更甚。

“纪姐姐,别有负担,你在生病以前,没有亏欠过任何人。”琛儿干脆明了地说,一边拢起天池的头发,手势熟练地替她按摩两边太阳穴,一边自嘲地笑,“如果我有一天失业,可以应聘特别护士。”

“琛儿,”天池试探地问,“我想上班,你觉得怎样?”

“什么,上班?”

“我不能一直睡在家里等你拿钱回来呀。这两年,你过得一定很紧张。”天池抱歉,“都是我累了你。”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再说,‘雪霓虹’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你肯出山,我巴不得呢。”琛儿停了手,想一想,犹豫地说,“要不等晚上程之方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