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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都不是天使(人鬼情系列之五)(22)

人。

他只看到夕颜,就像夕颜也只看到他,那一刹那,成为他们今生今世永恒的定格,从此他们走进彼此的心中,再也走不出。

阿坚问高生:“要报警吗?”

“等等。”高生走过来,但是脸上很平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很平和地甚至是温和地看着公狗,“是谁让你们来砸场子的?只要说出来,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大家坐下来喝一杯,交个朋友。不然,真惊动了警察,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没有谁。”公狗嗫嚅,“我们闹场是我们不对,可他是你的人吧,你看我这脸,是他把我打伤的,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高生惊讶地看着秦晋,“你在外面跟人打架?”

秦晋好像忽然清醒过来,却没有回答高生任何问题,只是抛下刀子,走到夕颜身边:“你怎么样了?”

夕颜脸色惨白,努力地绽开一个笑容:“我没事。”

“我送你去医院。”秦晋说罢,不等高生答应,扶着夕颜便往外走。

阿坚茫茫然地松开手,似乎中蛊般不能自主,人群自动地替他俩让开一条路,无论是俱乐部的人还是那些闹事者,都没有人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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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胜利使我如此痛悔(5)

我再也忍不住,冲出去对秦晋说:“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生平第一次,我的眼泪,是为了悔恨和愧疚而流……

C

夕颜在送医途中已经昏迷。她失了大量的血,但是医生说,血库里所存有限。

我和秦晋同时拥上去:“抽我的血。”结果他的血型与夕颜不合,我被穿上白大褂推进了手术室。

针管刺进皮肤,冰冷而尖锐,可是奇怪地,我并不觉得痛,鲜红的血浆顺着胶管流进血袋,有种腐烂玫瑰花的味道。

我觉得困眩,神思渐渐飘远。

前面为我引路的女子,那么轻盈的身子,那么清淡的笑,是姥姥吗?

她在曲曲折折的长廊间游走,袖子一甩,就是一出戏。

我随着姥姥飘进云府。

偌大的云府寂若无人,是午饭后时间,各房的太太都睡熟了,连苍蝇也不许乱飞乱撞,打扰了太太们的春梦。

如果你有机会在这个时候悄悄地到每个房间转上一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我是说

如果你有机会走进太太们的房间,你会看到世界上最刺激香艳的画面——你会看到大太太私招了管家在不该议事的时间躲在床闱间窃窃密议;你会看到三少爷手把手地教新来的丫鬟如何侍寝;你会看到嫁不出去的老姑奶奶扭捏着僵硬的身子向师傅学戏;你会看到寄宿云家的远房护院侄少爷给姨太太烧烟泡的时候烫了手;你会看到蝴蝶懒懒地,被太阳晒得昏头胀脑,飞得摇摇摆摆的;蜻蜓立在荷花苞苞上一径地颤;鱼儿将嘴探出水面无意识地接喋,三太太厚嘟嘟的嘴唇上嘬起一朵恍惚的笑……

也许姥姥并没有看到这么多,但是她窥见的那一点点春机也够大太太恨她一辈子的了。

大太太拿出当家奶奶的款儿来,将姥姥招进正房里,让她穿着八大胡同时的旧衣裳弹琵琶给她听。

姥姥当然清楚这是大太太提醒她要时刻记住自己的出身和地位,只得照做,弹了一曲“张生爬墙”,又弹“陈妙常思凡”,再弹“潘金莲私会西门庆”……直弹得大太太坐不住,拉下脸来说:“得了得了,收起你那些淫词艳曲儿吧,这些个东西,还是留着浪给爷们儿听吧。”

姥姥抿嘴一笑,不卑不亢地答:“奶奶何必太认真呢,男人和女人,婊子和嫖客,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吗?女人爱浪,是因为男人爱看。用什么法儿逗男人开心,不只是婊子会,奶奶也精明着哪。不然,爷怎么三妻四妾地,还是把奶奶放在眼尖儿上呢。”

大太太听得心头火起,却也不便较真儿,只得干笑两声,含含糊糊地说:“你既然知道厉害,就要守规矩,知分寸,我不会薄待 你的。”

姥姥笑得更加温顺:“那是,我自小死了娘,被卖进胭脂胡同,喊领家妈妈叫娘,给口饭吃已经千恩万谢了。奶奶对我好,我能不知道不记得吗?只求奶奶体谅我没进过宅门儿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别太跟我计较了才是。”

这话表面上是说感谢大太太,暗地里仍是将她和老鸨相比。大太太气得牙痒痒的,又不好自己把话里的意思说穿,眼看占不到上风,只得悻悻地说:“规矩我自会慢慢教你,少说两句就是了。”

但是姥姥并没有少说两句,表面上,她对大太太惟命是从,也似乎并没有同老爷说过什么。然而,就在大太太放了心,认为姥姥不敢告她的状,又一次将大管家在午饭时间私招入床闱的时候,明明在外面公干的姥爷却忽然回来了,说是姥姥犯了心痛病,请他亲自往大太太屋里走一趟取药……

大太太在当天晚上吞了鸦片烟,换了华丽的衣裳,还盘了宫髻,一双小脚歪歪斜斜地扭着,敲开了姥姥的房门。

姥姥已经睡下了,见大太太进来,急着要起,却被大太太带笑按住了。她握着姥姥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姥姥纤瘦的腕,怜惜地说:“真是漂亮啊,我见犹怜,难怪可以做妓女。”

姥姥脸上变色,冷着声音叫:“太太!”

大太太却仍然笑着,柔声静气地说:“人家说,阴日阴时死的鬼,厉害,许的咒,灵验,你知道我要诅咒你什么吗?我诅咒你,就算从了良,上了岸,也还是妓女。一日为妓,终身为妓。不仅是你,还有你女儿,你孙女儿,曾孙女儿,曾曾孙女儿,你的后代,世世代代都是妓女,永世不得超生!你害死我,你也不会有好报的!我恨你,我会诅咒你,我死后必为厉鬼,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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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胜利使我如此痛悔(6)

血从她的眼耳口鼻慢慢渗出来,涌出来,喷出来,喷在姥姥的脸上,颈上,身上。

姥姥这才知道大太太吞了鸦片,大喊大叫起来,身子却被定住了一样,动也动不得,任那汩汩的血水将她湮没,诅咒。

大太太伏在姥姥的身上痛苦地挣扎着,五官渐渐扭曲,浑身抽搐,却仍在咬牙切齿地诅咒:“我做鬼,也饶不了你,饶不了你,我诅咒你,诅咒你……”

D

走出输血室,我看到秦晋呆呆地坐在长椅上,头深深地埋着,肩部有不易察觉的微微抖动。半晌,我才明白过来,他在哭。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在俱乐部里是肯定留不住了。高生不会报警的,他惹不起那些混混儿。做生意的人,只求和气生财,如果我和秦晋继续留在梅州,难保那些人不来继续闹事。所以,高生解决后患的办法,必然是辞掉我们俩其中的一个。刚才,秦晋不肯回答高生的问题,就等于默认了是他在闹事,给了高生一个炒他的理由,从而也就保住了我。

夕颜宁可背着内奸的罪名也不肯让服务员们跟着乾仔闹事,是因为知道她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们失业不起。秦晋今晚这样做,也是同样的心理。对他而言,被炒,只是一份工作;对我,却是生计。当着高夫人的面,如果高生炒了我,过后就再也不能收留我,那么,明天我便不知该出现在哪个街头哪家旅馆,继续寻找下一个户头。而躲过今天,即使过后公狗再纠缠,即使我仍不能在俱乐部里唱歌,至少百花楼还是可以回去的。是为了这样地替我着想,秦晋才默默地承担了所有的过错与责罚。

他和夕颜,真是很像,都是太好的好人,可是,我却把他们同时伤害了,还伤得那么深。现在,秦晋和夕颜,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而这很可能,会是他们相聚的最后一晚。我能为他们两个人做点什么?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