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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道(3)

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把我好好的夸奖了一番,大意是迷途知返,这件事摆平得不错。

结果,伴读的位置给了燕家嫡子,父亲一道旨意,下令燕将军的儿子全部补入宗学。

宗学是帝国最高学府,需要考试方能入学,学制三年,学成之后,通过考试毕业,最糟糕也能去州县做个府吏,成绩最优的那等,可直接留任中央做郎官,若是任了个秘书郎著作郎,晋身之路就可谓一帆风顺了。

我唤人调来宗学的名单,在上面看到了玄衣的名字,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什么事儿都是热乎两三天的性子,玄衣的事情我张罗了一两次,也就兴趣索然,撂开了手去。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样过去,朝堂中续立张夫人为后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看得冷笑,心道如果不是张家还知道点节制,只怕搞得出万民叩阍这种戏码。

父亲被烦得不行,每次看他在御座上两根指头拈着劝说立后的奏折,他都一副十分牙疼的表情,我在旁边翻翻选选,把这些官员的名字都暗暗记下,就算不秋后算账,也要给点小鞋穿穿。

我看他实在一幅牙疼加便秘的表情,我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对他说:“爹,我有个法子。”

我从来不叫他父皇,就象我也不叫母亲母后,他们是我爹我娘,父皇什么的,是长华叫的,与我无关。

他瞪我一眼,继续对着奏折牙疼加便秘。

我继续说:“爹,多娶几个娘,多生几个弟弟吧。”

反正虱子多了不愁。不如先让他们掐出来个满园□好了。

父亲继续瞪着我,我几乎以为我出了个馊主意,他一拍桌,说,这办法好!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他一口气干脆利落的迎入了十数名勋戚之女,把夫人以下,少使以下嫔妃之位塞了个满满当当,我的弟弟妹妹也如雨后春笋一样,纷纷落了地。

我七岁的时候,后宫只有一夫人一太子一英王,结果,我十岁那年,后宫主位变成了十四人,除了我和长华,下面硬生生多出来七子十一女。

……真是……效率奇高。

不过也正如我料,劝立张夫人为后的旨意迅速稀少,朝廷百官飞快分化,开始挽起袖子各自为掐。

然后,就是在这一年,燕家彻底的惹怒了我。

我忽然又想起来玄衣,是因为那一年宗学里出了个奇才,这个孩子出身寒微,九岁就通过了宗学考试,今年又以甲等第一的成绩显赫毕业,被父亲在我耳边念来念去,很是钦羡的语气。

我毫不嫉妒,任你如何年少英才,也是货于帝王家,反正都是要给我做事的人,越出色我越高兴。

不过他念得多了,我忽然就想起来,今年也应该是玄衣出宗学的年份,心血来潮,就调了宗学的考卷来看。

结果我大为讶异。

上面没有玄衣的名字。

虽说宗学学制三年,但是也有学生因为各种原因延期毕业的,我又唤人去拿宗学的日常记录,这一看,我看出了蹊跷。

从三年前我下令燕家免试入宗学的那天开始,玄衣就没有上过一天的课。

这不对。

这里有猫腻。

5、第四章

立刻招来做我伴读的燕家长公子问个清楚,再狠狠训斥一番——这是我七岁干得出的事儿,七岁之后再这么蠢,且不说会被父亲骂,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宗学缺席是要有理由申诉的,我仔细看去,玄衣最开始是守母丧,之后便一直是病假。

我看着案卷,心中一动。

他也……没有了母亲。

若是丧母之痛锥心刻骨,导致缠绵病榻,也说得过去。我想起我三岁那年,我那时候那么小,还不懂什么是丧母,只知道再也看不到母亲了,我大病一场,险些跟着母亲去了。

想起母亲,我鼻子一酸,连忙咳了一声,仔细想了想该怎么办,便吩咐身边侍从,去传唤燕家公子。

燕家这个伴读名唤燕玄生,今年十六岁,因为家世显赫,为人骄矜,但是在我面前还算懂得进退,加之燕夫人长袖善舞,打点我的左右,北宫阖宫上下也肯为他敷衍。

玄生很快到我面前,我笑嘻嘻的要他在我下首坐下,令宫人端了刚贡的一盘蜜梨上来。

玄生素来爱吃梨,不一会儿,我看他吃得开心,就说我这宫里被父亲赏了好大一筐,反正这几日宗学终考已必,都是谢师和同学之间应酬的多,离我这北宫也近,把他兄弟都唤来一起吃吧。

这等殊荣玄生求之不得,立刻点头,侍从们飞奔出去,过不片刻,燕将军六个儿子在我面前排排列队,兴高采烈。

我一人赏了一盘梨子,两边促膝聊天,眼看快到晚膳的时间,自然留下来用膳,于是这兄弟六个越发受宠若惊,我暗暗点头,在快吃完的时候,才装模作样的敲敲额头,说,哎,怎么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兄弟六个全都不说话了。

我心里冷笑,还要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皱眉攒目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来一样一击掌,说,哎,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叫玄什么?玄……裳?啊不对,玄衣。

——拐弯抹角,把真正的目的隐藏起来,这招我六岁上下就玩熟了,现在在进阶,对付我父亲那是开玩笑,但是应付这么几个皮孩子不在话下。

兄弟六个全哑了,我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无辜的看着他们,看了片刻,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极其生气的一拍榻上的扶手。

“孤想起来了!孤七岁生日那年见过他一次!孤看他样子单薄,还特意和他多说了几句话,让他随你们入了宗学,你们几个还都知道到孤面前来侍奉,他怎么如此不知礼节?居然都不曾入宫来过一次!”我义愤填膺,“若不是知道燕家一向对孤礼敬有余,孤还以为连个庶子都不把孤看在眼里了!”

说完之后我拂袖而去,根本不看吓得出溜到地上浑身筛糠一般抖索的六兄弟,一路轰轰作响怒气盈天的撞回深宫——我知道,经过了今天这一出,明天一早,我就能看到玄衣出现在我宫门前,不为别的,就为平息我今天这顿发作。我若是关怀询问,说不定就会被他们敷衍过去,但是我若是这般愤怒的发作,燕家定会为了平息我的愤怒让玄衣出面,他们会认为,就算我在玄衣身上发现什么猫腻,也不会追究,因为我如此明确的表达了对于玄衣的愤怒。

我躺在床上,心底盘算,若是玄衣真被薄待,我该如何。

我必须承认,我这个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第二天,我会如此暴怒。

我父亲每天早上卯时初刻早朝,当爹的既然都早起,当儿子的也不能晚,我是寅时九刻准时起床。

小孩子总是贪睡,起床直到早膳前我都是迷迷糊糊,任凭侍奉的宫人摆弄,今天也是一样。

宫女给我擦了脸,梳头的时候,我听到宫正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背对着她,听她的声音就能感觉到她语气里那种皱着眉毛的感觉。

“燕家的七公子现在正跪在宫门前请罪,等待殿下定夺。”

我雾蒙蒙的脑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一把推开宫人,仰头看着宫正,有着慈祥面容的女人皱着眉头,对我说,玄衣是从寅时初刻宵禁一除,就跪在门口,算一算,已经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我一把挥开给我抹脸的宫女,噔噔噔就朝外跑,想想我出面不好,跑了几步转回来,气急败坏的唤来一个尚宫,让他把玄衣带进来。

我怎样也没想到,燕家会让玄衣就这么跪在宫门。

我炸着毛让宫人服侍我穿好衣衫,在偏殿里满殿转着圈,心下直恨。

李宫正打理我这北宫上下迎来送往一应事宜,我之前就托她打听过燕家的事,玄衣在燕家虽然几乎被忽视,却也没短过他什么——也没办法短他什么。燕家这种聚族而居的大家,阖族上下几百双眼睛看着,玄衣出身再低微,那也是上了族谱的燕家人,燕夫人再悍妒,也断不敢缺了他应该有的——质量不好兼之缺斤少两是必然的,没有是不可能的,那种恶意虐待庶子或前妻之子的戏码,燕家这种大族,就算燕夫人敢,她也要为儿子仕途想想,一个家族里出了虐待庶子的丑闻,世家这个圈子就会口诛笔伐,至少一代之内,仕途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