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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13)

那个女子华衣银扇,银泥之上星星点点尽是金屑,仿佛无数星子坠天河。

这样奢华仪态,合该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但是却偏偏是广袖之下微微一点雪白指尖,漆黑的,盛夏瀑布一般的发,以及,仿佛春日起了薄雾的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这个女子甜美,鲜嫩,楚楚可怜,身上有少女一般青涩娇弱的气息,却在眯起眼睛的时候,温柔得像是谁的姐姐,仿佛有任何委屈痛苦,只要被她拥抱住,便一切都会消去。

与想象中妖艳犹如狐精一般的女子完全不同。

莲见有些发愣地看着帷幕后隐隐约约的永顺帝宠妃,手背上立刻一疼,她愤怒地朝沉羽瞪过去。沉羽哼笑一声,回应她的是袖子下越发用力的一拧,然后毫无顾忌地靠近她,低声道:“我比她年轻美貌多了!”

你丢不丢人啊,到底几岁了啊你……不,沉羽你是不是女人衣服穿多了心也女人化了……

大概是原纤映觉得他们这样子很可爱,轻轻笑了一声,接着便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有侍女奉上一个嫩沉香木的盘子,上面是三个看起来非常精致的合欢饼。

喂喂,这不是新婚夫妇在婚礼当天吃的东西吗?莲见忽然觉得,是不是没常识这东西也是京都的流行啊……

很显然,沉羽对原纤映端出来给新婚夫妇吃的这东西来也很是抽了一下,放开莲见,他礼貌地向原纤映一躬身,沉声问道:“这是……”

“哦,这是我打算送给沉公子的礼物。听兰台令的意思,公子加冠后就要成亲的样子,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哪家的女公子如此好福气,东西先备下总是没错。这是今天新做好的,就顺便端出来先让公子尝尝。”

听了这话,莲见不知怎的,就别过了脸去。沉羽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向对面深帘中的女子,正色道:“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哦……”纤映何等样人,便立刻不提这个话茬,接着就借着雨水聊起了天来。

段之六 深屋

纤映身边尽都是才华横溢的侍女,和她们聊天也非常有趣,莲见本身不是很擅长言辞,就侧耳听她们说话,然后下意识地去摸合欢饼来吃,咬的时候有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恶狠狠。

但掩在袖下被沉羽握住的手却也始终都没有抽回来。

外面雨声潺潺,莲见忽然就模糊地想起来,沉羽讨厌雨水,别让他被淋到了,就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挡在了他旁边。正和屏风对面的侍女说些什么的沉羽被她弄得一愣,向她看来,眨眨那双眼睛,忽然就很得意地笑开了。

于是一瞬间,莲见只想拿合欢饼塞进他喉咙。

就在她闷闷地又一口咬过去的时候,正听到沉羽和对面的侍女酬答,这个还未加冠的少年,却已经十足的优雅,连吟诵诗歌的声音都异常的美妙。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雨渐渐小了,空气里飘着香料浓重的味道,远远地似乎是对屋的侍女弹起了琵琶,沉羽的声音是属于少年的清澈优美,仿佛连潮湿的空气都能震动。

我在东屋橹下立,斜风细雨湿我裳。

披散着一头几乎长及脚踝的黑发,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和侍女一人一句唱答杨柳词,他这样唱着,声音和面容一样美好无瑕。一瞬间,连帘子对面尖牙利齿的侍女都凝滞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本来闷头吃合欢饼的莲见抬头,毫不犹豫地用平板的声调答了一句:“此门无锁又无闩,一推便开无阻挡。”

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片刻之后,纤映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来,所有侍女也终于都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沉羽也被她的举动弄愣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她,凑过去低声问她:“莲见,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知道啊。”她答,然后一向清澈无限的眼睛眯细,微微渗出一线可爱的狡猾,她便也凑近身去,伏在他肩头,清澈的声音尾音微妙地挑高:“请你自己推开门,我是你的好妻房。”说完这句,沉羽听到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渗了一种情色因子的声音顿了顿,在自己耳边继续说:“喏,我就是不想别人对你这样说。”

然后沉羽感觉到,自己的侧面被轻轻亲吻了一下。

他们这个角度,是屏风的死角,对面众人谁也看不到,于是,就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之后沉家的少爷都一副偷了腥的猫一样得意的神色。

然后当天夜里,沉羽偷偷翻墙溜到了莲见所在的女眷房间。沉羽把莲见压倒在了衣褥之中,笑得嚣张灿烂的少年对身下面无表情的少女说:我知道你喜欢我,莲见。

然后,就在莲见眯细眼睛准备反击的时候,沉羽忽然非常非常温柔地笑了。

他慢慢对莲见说:因为,我也喜欢你。

喜欢喜欢,非常喜欢。

沉羽扑上去,一迭声近乎撒娇的喜欢声中,感觉到有手臂缠绕上了自己的肩胛,耳边是柔和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

“嗯,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

他听到莲见对他说:永远在一起吧,好吗?即便我抛弃了我自己,也不会离开你。

那是淅淅沥沥的夏雨里,十五岁的少年与少女的誓言。

当两个小团子在滚来滚去,滚累了在衣褥里滚成一团胡乱睡着了的时候,兰台令前去拜访永顺帝宠妃。

雨后的天空水洗一样湛蓝,空气柔软地湿润着,这样月夜之下,衬着一池碧波,那个踏歌而来的男子就仿佛是谪仙一般,穿花拂柳,手中扇子一色泥金,开合之间,扇底风流。

到了纤映凤帐之前,沉谧悠闲地靠在板桥上,手中扇子徐徐展开,凝神分辨了一会儿,笑道;“迦罗香?夫人在调香吗?”

与对待莲见和沉羽不同,面前的屏风和帷幕是细细密密遮好的,只有一点烛光从纸罩里透出来,勾勒出一个又一个优雅的女子身影。

“兰令真不愧是风雅之人。”纤映的声音响了起来,笑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个古方,正想趁这样露浓云湿的晚上试香。”

说到这里,帷幕轻轻掀开,侍女推出一个香炉,下面一方软绸,别出心裁地在白色的巾面上用银泥钿出飞鸟和月光,烛火映动,几只白鸟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去一般。

“呀呀,要我这个粗俗之人品香,可别糟蹋了。”这么笑着,沉谧还是托起香炉,手中扇子轻轻扇动,一股清雅香气便在鼻端萦绕,似乎很浓烈,但是仔细嗅去,却没有了,放松神经的一瞬,又无声无息地渗了进来,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香。

“毫无瑕疵。”他笑着放下香炉。

听他这么说,纤映悠然地说,“上一个礼物被沉羽公子拒绝了,这炉香既然蒙兰令青眼,就当我送给沉公子的礼物好了。”

听到这里,沉谧略顿了一下,好奇一样把身子压低了些:“哦,什么礼物会被公子拒绝呢?”

“合欢饼。”纤映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公子说他目前没有成亲的意思,我便也只好换一件了。”

沉谧想了想,笑了起来,他悠闲地舒展身体,向后一靠,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姿势微微扯松了领口,这样本应是粗野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说不出的从容自然。

“成亲这种事情,自己的意思固然很重要,但是长辈的话还是要听的,反正大丈夫三妻四妾,以后有心爱的姑娘再娶回来也就是了。”

“呀呀,这就是男人的心思呢!总是要我们想着,‘对女人而言最荣耀的并不是一人独得丈夫的爱,而是在众多女子之中特别受到宠爱’,这样的发言会让女孩子哭哟。”说到这里,纤映俏皮轻笑,话题却是一转,“不知道兰令给公子准备说的是那一家的亲事?”

“啊,是钱贵妃的侄女。”

钱贵妃深受永顺帝宠爱,虽然早逝,但是膝下二子一女依旧深受皇宠。听到这里,纤映眼神慢慢一凛,沉谧依旧语调悠悠然:“这样好的亲事,其实是沉羽高攀了,容不得他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