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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17)

“呀呀,此话就不对了,辉日上人身为神官却佩剑,只怕这柄工布戾气太重。”沉谧笑吟吟地道。莲华也不以为忤,脸上什么都是淡淡的,一瞬间竟然容止慑人。

他没看沉谧,只是看着场下正在准备的少年少女,淡淡道:“君不闻,上人有云,为天下苍生计,当……”他说着的时候,正是大鼓敲响刹那,浑厚巨响里,他略带病弱的声音却没有一丝一毫被遮掩过去,淡淡一线,从鼓声里安静地渗了出来,“以杀止杀。”

沉谧听了只是一笑,一双眼眸眯起,风流多情,莲华说完也不再开口,抬头看了一眼沉谧,轻轻颔首一笑,两人便多年知交一般一起看向场内。

常宁殿下,随着大鼓响起,两名换上轻甲、鬓边插着红叶的少年和少女手中长剑铮的一声交错,随即分开,便带了一种凛然的清洌之美。

那是一种近乎于傲慢的美丽。

沉羽的傲慢源自于自信,莲见的傲慢源自于本质。

他们的傲慢与无知无关,而是洞彻了软弱和无能之后的自信。

长剑与长剑刹那交错,明澈剑锋映着森然剑光,于鼓声中就有了一种锋利的安好静谧,天光忽然极速地暗了下去,水汽聚集浓厚,整个常宁殿映着铅云翻滚的天空,就像浸在水底的一捧晶莹石子。

舞到最后,沉羽本应长剑高扫而过,然后收剑还鞘。但是就在长剑刚刚划了一个半圆,还在头顶上方的时候,忽然他的视线中一片毫无预兆的雪白惊破而下!

宛如龙形的巨大落雷撕开天幕,在视线内炸开了一片灼烧一般的雪白!

打雷了!

这个意识出现在沉羽脑海里的同时,雷光已至。

他完全是无意识地挥剑砍去……

常宁殿前,雷光如龙,裂天而来,然后银甲金发的少年手中忽然就绽开一片秋水一样的剑光!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剑光明澈如琉璃无垢,一剑挥去,竟然生生斩落雷光。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少年头上玉冠与鬓边红叶一起翩然坠地,几乎是无声的,却所有人都惊动一般的听到,然后几乎是同时,雷光坠地。

沉羽纤细的发丝翩然垂落肩上,金色灿烂。

空中轰然降下倾盆大雨,他一头灿烂金发却在雨水里更加耀眼,有若天生的王冕。

莲见在最近的距离目睹了这一切,她紧张地看着对面低垂着头的少年,不敢动,不敢说话,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对面的恋人就会碎成齑粉。

整个常宁殿死寂如坟。

过了不知多久,沉羽忽然抬头,在暴雨中信手将额头上奢华金发拢了一下,他先看了一眼莲见,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头,以无法形容的优雅姿态收剑还鞘,屈膝而跪:“微臣无能,让陛下受惊了。”

他声音清洌,金发凛然。

宛若雷神。

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说沉家金发的少年主人是异端之态,而雷神之名则传扬开来。

第二日,因为这场御前剑舞让永顺帝龙心大悦,莲见升为中书参议,沉羽则从羽林尉升为羽林副令,兼任卫戍校尉,负责一部分的左京治安,又赐了他一把名剑拘卢。

按照沉羽的说法是,他终于有了一把可以和莲见的太渊相媲美的剑了。

听了这话,莲见也不废话,就向他讨还鱼肠。沉羽哪里肯还,就嬉笑着黏过去,说他平常不得有个随身的,于是那柄鱼肠就还是落在了沉羽手里。

莲见的敕书是由沉谧送来的。她接到的时候,莲见正在莲华宅里,接到敕令,莲见愣了一下,就立刻向燕莲华告辞而去,沉谧却没立刻要走的意思。

他进来的时候,燕莲华正在斗茶,冰纹瓷盏里雪白玉浆一般的茶水刚刚煮沸,沉谧随性地坐在榻上,扇子轻轻在手中展开,吟道:“红泥小火炉……”

听了这句,燕莲华一笑,亲手捧起瓷杯,奉到他面前,曼声答道:“能饮一杯无?”

沉谧含笑接过,轻轻饮了一口,笑道:“这茶色细腻,直如飞雪素涛,真不愧是大人。”

燕莲华应了一句过奖,沉谧用指尖摩挲着瓷盏,过了片刻,才悠然道:“我先恭喜燕侯这次高升了。”

“啊,多谢,还是托了沉令的福气。”

这样一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说话。沉谧闲散地靠在引枕上,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过了片刻笑道:“燕侯早晚要继承国公爵位,真是前途无量。”

沉谧说话的时候,莲华正挽着袖子斟水,将将八分,将水舀放到一边,有着清雅秀丽面容的男子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兰台令,微笑:“却不及掌握京都宿卫的沉令多矣。”

“其实这都多亏右相的‘襄助’啊……说到‘襄助’,纤映夫人忽然把燕侯扯下水,也是很奇妙的事情呢。”

“贵人的想法我们怎么能知道呢?”对于沉谧的试探,莲华微笑应对。

沉谧没有立刻接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端正而坐、若有若无微笑的青年,忽然一笑,点点头:“其实当时的情况是皇上高兴,燕侯晋升,皇上不高兴……大概就是被赶出京城了吧?这么说起来……”他意犹未尽地端起杯子喝尽残茶,施施然起身,行礼之后向外走去,然后到了门口才朗声笑道:“大人还真不喜欢让燕氏的人待在京城呢。”

这句话一出口,一向慢慢说话的莲华却立刻回答了他。

“因为京都有我就足够了,不是吗?”

沉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展开扇子,慢慢走远。

段之八 祸歌

卫戍校尉分理左京治安境界,这么一个重要职位上放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大家都知道这是虚挂,但是就光例行公事等等,也足够让沉羽忙得脚不落家了。

沉羽表现出了与他嚣张外表截然不同的细心沉着,他耐心倾听下属的意见,于自己不懂的地方再三斟酌,尽量咨询,少说多看,绝不冒进。

莲见和莲华见面了之后就搬出了沉宅,沉羽能做的就是尽量在自己工作结束之后飞奔去恋人的宅邸。莲见曾说他公务繁重,不如自己去沉府等他,沉羽哼笑:“我作息不定,先赶回去家再等你来,说不定你到了我又要出门了,费这个劲干嘛。”

这句说完,莲见认真地想一想,伸手拉住他的手,点点头:“没错,相处在一起的时间短一点都难受,不能那么浪费。”

这一句认真无比的话却莫名其妙地让十五岁的卫戍校尉红了脸。

他们本以为这样安稳和平的日子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也可以维持个几年,但是在转过年去的新年,也就是永顺七年的时候,燕氏一族接二连三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莲见共有三个妹妹,二妹是庶出,只比她小了几天,三妹四妹都和她一母同胞,一个今年十四岁,一个刚刚九岁。

永顺七年五月,从北关传来了一个噩耗——莲见的祖父意外横死,三妹伤重垂危。

这纯粹是个意外,起因是在燕家的领地内,皇室宗庙系的神庙与宁氏家庙系的神庙起了纷争,莲见的祖父前去调解,结果在暴动中被一箭穿心,当场殒命。陪他同去的是莲见的三妹,为了抢救祖父而身负重伤,命在旦夕。

莲见一接到这个消息,立刻向朝廷上书,便去向莲华辞行。

莲华当时刚刚小病一场,他咳嗽了一阵,才虚弱地问莲见,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步要去哪里。

他本以为莲见会说立刻回转北关去看妹妹,却没有料到莲见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我打算先去北关的宗庙一趟。”

莲华没有说话,只是卧在榻上,用一双秀丽的眼睛深深地看她。

从知道噩耗开始,莲见一张秀丽的面容上就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只是略微礼貌地低头:“祖父倒下,燕家的一切就要我完全扛下来,那么放在第一位的就不是妹妹,而是整个燕氏。现在大司祭长已从太庙起程前往北关宗庙,如果我就这么去看妹妹,而不顾一族的利益,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