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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29)

听了女儿这样郑重的措辞,燕夫人掩袖笑了起来。

“哎呀,这是你们的事情啊,你和莲华都定了,还问我这个老妇做什么?再说,归顺朝廷大义是好事啊。”说到这里,就在莲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燕夫人忽然冷冷加了一句:“这其中,也包括和沉家合作吧?”

她前一秒还在浅笑吟吟,后一秒就以一种冻结一般的语气这样说话,莲见一愣,刚要回话,那个女子却又笑得温顺和煦,对她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已经为燕侯安排好了房间,请就寝吧。”

非常明确,她的母亲不打算和她进行任何针对“沉羽”这两个字的谈话。

莲见张口要拦,她的母亲已经含笑致意,转身离席。

莲见呆呆坐了片刻,眨眨眼,忽然便觉得心里空了下来。

她坐在那里发呆,也没有人敢叫她,就一帮侍女紧张兮兮地围绕着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莲见才慢慢起身,吩咐侍女带她去就寝,走出正厅,到了宅邸深处,走的方向却不是她幼年时候所居住的房间,而是她的父亲生前所住的正寝房。

莲见忽然就恍惚了一下,她直到此刻才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她已然是这座宏大宅邸的真正主人。

就这么想着,略一恍神的工夫,她便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英挺男子,一看莲见,停下来恭敬行礼。

看到男子的一瞬间,莲见就本能觉得大事不妙,她认识此人,正是莲弦和莲华之前都和她提过的,燕家除了她这支本家之外,最强大的分支的家主,容与。

她觉得,自己似乎一脚踏入了什么令人觉得头疼的泥沼。

而她并不知道,这个泥沼到底有多么可怕。

段之十三 深局

容与并不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

这次战争,容与负责的是后勤运输,并没有上战场,而大军开拔返回的时候,城门那一面,让莲见心里多少有点疙瘩,就命容与这一支先回他自己的领地。

自己并没有召见容与,也确实没有什么会让容与这个时候来荣城的命令,那么此刻,这个男人出现在荣城、燕宅、她的面前,就一定跟她母亲脱不了关系。

莲见只觉得头疼欲裂。

因了这层微妙关系,她并不愿意和容与多言,但是容与的身份又决定了他若开口,她必须得奉陪。

五月的夜,暑气到了夜间就薄凉下来,两人寒暄几句,莲见觉得有些冷,容与看她微微瑟缩,道了一声得罪,轻轻取下肩上的外衣,披在她的肩膀。

强烈的男性气息与残存的体温一起覆盖过来,莲见眉峰一凛,微微退后,把肩上的外衣拿在手里,才对容与轻轻一笑。

“我并不冷,反倒是容与你要小心身体。”说完,便把衣服递还给了容与。

容与眉峰轻挑,倒也把衣服接了过来,也没重新穿上,只是拿在手里,语声轻柔:“大人真是守礼自持。”

莲见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看他,用全身所有的意志力向他暗示: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

容与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看不出来,风度翩翩地对她一笑,道:“今宵月色美好,不知大人可否与在下共赏?”

这是搭讪吧?

莲见处理起这种事儿来,脑子总是慢了半拍,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地看向容与,对方含笑向她微一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可……可以逃跑吗?谁……谁要和他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聊理想啊?

于是,她就嘴巴不过脑子地说了一句:“抱歉,我今天很累,可以改天再叙吗?”

然后,她拒绝了对方赏月的邀请,却把另外一个软肋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容与当然从善如流,先是大大地自忏了一番自己真是各种不识相,就没想到她今天刚刚抵达荣城,奔波劳累,实在是大大地该死,真个是舌灿莲花,把她三分疲劳活生生渲染成了十二万分的累死边缘。

莲见是个实在人,就某个意义上,她是个比绝大多数人还实在的老实人,她就老老实实地听着,不知道容与在打什么主意。

结果,容与话锋一转,到了结局,就是既然大人您这么累,请务必让我送大人您回屋休息。

而直到此时,莲见才非常迟钝地发现,她身旁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下了。

看着男人笑吟吟递到自己面前的手,莲见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挖坑自己跳吧……

就在这生死存亡一刹那,她听到从院门口传来了一个活泼的童音:“姐姐……”

本来已经思考能力停止的莲见被这一声唤醒了一切功能,她立刻转身,大步地走向了声音来源。

跑过来的,是她最小的妹妹莲音。

莲音今年十二岁,快到及笄的年纪,但是母亲娇惯,分外娇憨,看到姐姐走过来,就撒娇一样一头撞过去,在她怀里蹭蹭蹭,大姐大姐不停地叫着,而莲见抚摸着她的头顶,露出了逃出生天如释重负的表情。

“音儿……”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幼妹如此感激涕零。

看她们姐妹抱成一团,再不识相的男人都明白自己这时候只能摸摸鼻子走人,容与何等高超的手段,先是和莲音说了一会儿话,拿袖子里一包看起来早预备好的糖速度收买了小家伙,又拉钩上吊,约好过几天带她们姐妹一起去玩,也不管莲见答应没答应,便施施然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妹!莲见愤愤然地对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骂。

当天夜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破坏了母亲预谋好事的莲音,因为好久没有见到的长姐终于回来的缘故,而非要撒娇缠着莲见和她一起睡,被容与惊吓到的莲见当然求之不得,立刻命人把莲音的寝具移到自己这里来,不仅是这一天,以后都要在一起睡了——别开玩笑了,她娘那边一看就知道是要玩持久战的,没点准备怎么成。

第二天一早,莲见就去拜见母亲,郑重对自己母亲表示,她并不喜欢昨天晚上的余兴,一点都不喜欢,所以请不要安排了。

对此,燕夫人的态度也特别棒,说燕公年纪也不小了,这个岁数的女子,哪个不是已经当了母亲?就算是大局为重,也要注重自己的婚事,一个母亲为女儿安排婚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莲见听完母亲的话,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跟面前这个笑吟吟的温和女人沟通,最后她慢慢吐出一句话:“这些事情还希望母亲大人交给我自己处理。”

对方只轻而甜美地微笑,用广而长的袖口轻轻掩住嘴唇:“燕公乃是家主,外事交给燕公处理正是应当应分,内事交由妾身处理,也没什么不对吧?燕公请记,即便是位高权重如燕公者,这婚姻事上,也须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威胁,莲见沉默下来。有着秀丽容颜的女子轻轻垂下眼,凝视着自己一双纤白素手。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该跟自己的母亲说什么。

看着女儿不再说话,于燕氏这样家族里掌家二十余年的女子很清楚再强硬下去,就会适得其反,也随即放软了语气,低声道:“你也要知道,宁家从你及笄开始,就在催你的婚事,楚王早把小儿子的生辰八字都送来,难道燕公还真要嫁入宁家去?”

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呢?莲见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说完这句,燕夫人顿了顿,看向面前秀丽的长女:“还是说,燕公有意中人呢?”

“意中人”三个字入耳的一瞬间,莲见直觉地想说出沉羽的名字,但是一想到母亲对沉羽的憎恨,便沉默了。

她直觉她的母亲一定察觉了什么,关于她和沉羽之间。

不过,这其实也没有什么被好察觉的吧?

莲见在心里苦笑,当时少年心性,只觉得她爱着一个人,就不该遮掩,她和沉羽从未避人,别人不知道才比较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