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让剑子陷入了沉默。
心里那乍起之后立刻湮灭的想法无可抑制的泛滥上来。
剑子沉默,随即微笑。
“传说中骨萧精通音律,此外原来还精通挑拨离间之术。”
骨萧又是沙哑一笑,“真的是挑拨吗?”
话音刚落,忽然轻纱飞动,一曲靡靡萧音飘荡而出,萧曲摄人心魂,而同时,庞大内劲席卷而至,天地几乎震动!
白影微动,拂尘连卷,银丝飞荡,白衣飘逸,轻松化解气劲,一个轻盈旋身,拂尘甩上肩膀,万千银丝柔挂古尘,白眉一挑,淡然一笑。
“要血辩,自来抢。”六字刚刚说完,白影一动,起落之间已直欺骨萧大床!拂尘一动,气劲连卷,刹那四周飞沙走石!
骨萧急退,身形一动,红影扑出,长萧携尖锐破脑之音连袭,在撞上拂尘气劲之前,该刺为挑,气过萧孔,极其锐利的气波顿时翻腾不休,太过刺耳的声音也让剑子顿了一顿!
两人一触即分,尘嚣渐弱之中,一白一红分站两侧,却已易了位置。
空气凝重无波,剑子刚要说一句什么,忽然身子一晃,胸前爆出一蓬血花,修长身体摇曳之间,淡得无色的唇边鲜血淋漓。
一声娇笑,“剑子仙迹,宁暗血辩我要了。”说话之间,一声极得意的低哑轻笑,丝帘轻飞之间,隐约一本书册握在骨萧白皙掌中。
剑子扶着身边的树,微微依靠了身体,闭着眼睛运功调息,片刻之后,等感觉不到骨萧气息之后,雪白的长睫轻轻睁动,张嘴,舌上一道触目伤口。
然后,唇角微微弯起。
骨萧,你说对了一半。
是的,他忽然发现,不能把宁暗血辩交给龙宿。
有了宁暗血辩,龙宿只要把血辩毁掉,可以说立刻天下无敌,但是,他不能给龙宿那个可能性。
见龙在田尚且振翅千里,那如果飞龙在天,谁还能制得住那条紫龙?
所以,宁暗血辩必须要在其他人手里才有作用。
必须要有什么可以牵制得住龙宿。
所以,宁暗血辩必须丢失。
龙宿重于剑子,天下重于龙宿,如此而已。
剑子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是唇角弯到一半忽然低了去,心里某个地方抽搐疼痛,不能自已。
一想到他的龙宿可能被杀可能死亡,入骨的头疼泛滥开来!
不行!宁暗血辩对龙宿是那么重要,绝不能被抢走!一年及此,想到龙宿的笑容龙宿对他说爱他的嘴唇,剑子几乎拔脚追去。
但那只是“几乎”罢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靠在树上,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平复呼吸。
胸口很疼,非常疼。
大概是伤口迸裂的关系。
剑子忽然觉得眼睛里有一点水分,他低下头,手指陷入了还在流血的伤口。
龙宿……对不起……对不起……
龙宿……
章之三十四
当龙宿听到剑子说丢掉宁暗血辩的时候,他其实是毫不吃惊的。
那时,他正在做画。
画上一片恣意绽放血红色的花朵。
形似百合,却尖细而妖娆。尾端极妩媚卷起的艳色,似乎是刺入胸口的利剑,沾染着心脏的血。
彼岸花开开彼岸,叶莫见,花莫见。
龙宿画的正是冥河对岸生于忘川之上的花朵,极美中带着极致的冷寒。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空气里飘荡起了鲜血的味道。
剑子的鲜血,味道甜美,烈火一般高温又如同冰水一般冰凉,在滑过咽喉的瞬间,会带起仿佛燃烧一般的触感。
无端忽然想到了死在自己设计之下的那位嗜血王者,唇角弯起了笑容,未绾的华紫长发蔓延过随意披上的淡紫外衣,柔顺的沿着白皙的肌理软软滑下。
当时他可以杀得了西蒙,但是他没有,只是笑眯眯的看吸血王者死在四分之三的银枪之下。
他是个残忍的家伙,怎能让相爱两人死在同一人手下?
现在,他忽然不期然的想起来,想起来一个有趣的问题,西蒙在临死前想起的是谁呢?是柳湘音、邪子还是提摩?那么自己在死前会想到谁呢?想到这里,龙宿不禁笑了起来。就在这时,他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剑子的鲜血。
闲散的依在亭柱上,远远的看着一道雪白人影走来,甜美的鲜血味道飘散开来。
剑子在亭外站住,疲惫的眉眼衬着染了血色的白衣,分外触目。
不需要多说,龙宿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笑眯眯的抱着手臂,凝视着面前染血的道人。
良久,那对镶嵌在血污容颜上的淡灰色眼镜忽然漂移,龙宿微笑起来,“剑子,汝有什么想对吾说的吗?”
剑子的眼镜看向地面,半晌才蠕动起嘴唇,“……宁暗血辩……”
“被抢走了是吧?”好整以暇。
“……”沉默。
龙宿也不说话,漂亮的丹红色眼镜只是看着他。看了片刻,龙宿笑吟吟的动手倒了两杯酒,一色血红,仿佛鲜血,“剑子,汝不陪吾饮一杯吗?”
无声走近亭中,剑子局促的看着脚下地面,即使号称天下无双腹黑第一的剑子仙迹,也依然有心虚的时候。
心里一片忐忑不安,手紧紧捏着拂尘,明白自己应该抬头,却看都不敢看那个依主而笑,散发昙花香气的男人。
从龙宿身边经过的时候,剑子的衣袖拂到了龙宿的身体,柔软的碰触,让有着丹红眼眸的男人清雅一笑。伸手,指头从他的发上拂过,落到随风飘扬的衣摆,握在掌心,绯红舌尖伸出银朱色的唇,舔吻上雪白衣摆上鲜血痕迹,无法言语的甜香顺着咽喉滑落。
“龙宿,我……”转头,鼻尖擦过龙宿的面颊,近到只要一个动作就会直接撞进身侧那尾紫龙的怀里。
修长指头按上剑子的唇,虚无的轻吻蔓延到了剑子的颈边,龙宿靠着柱子,手一用力,剑子整个人倒在他怀里,在这瞬间,过快的动作压到了他胸口上的伤口,剑子闷哼一声,反手立刻抓住龙宿的衣袖,抬起眼,几乎有些惶急的开口。“龙宿,我——”
话未完,龙宿回他一个温柔微笑,宠溺的把他拥入怀中,“剑子。吾活了多久?”
剑子差不多知道他要说什么,手臂撑在他胸膛上,微微保持距离,垂下眼,不肯看他。“……千年……”低声回答。
“吾认识汝多少年?”
“……”剑子沉默了。
龙宿又搂紧了他一点,菲薄的嘴唇吻了上去,冰冷无温,让剑子浑身发冷。
他下意识的抓住龙宿的袖子,下一秒,那总是会温柔拥抱住他的人,却从他的双臂之间悠然滑去。
于是,刚才还有着些微温度的怀抱,立刻被寒冷盈满。剑子不死心,下意识的想再去抓,却满把冰冷,披着淡紫华发的人,远远的,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所以,剑子,汝不用再想什么借口来骗吾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龙宿觉得心脏无法形容的疼痛。
你,终于背离了我。
这是他预知的,料想到的结局,但是却不是他要的结局。
他不要剑子放弃他,他不要剑子把天下看得比他还重。
可是,他最珍惜的存在,放弃了他,背弃了他。
那是他可预知的,但是不能接受的痛苦。
他龙宿华丽无双,心中的愿望却是那么卑微。
他所求的,不过是心爱之人全心全意的爱情。
不要天下不要权势不要盛名不要财富,他可以什么都不要,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但是,他所那么卑微乞求的爱情,在那人眼里,不过尔尔。
他的一心一意心无旁鹜输给了对方的爱情。
剑子爱他,也爱天下,他的爱,永远是微不足道的部分。
好想好想好想哭泣,但是嗜血者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