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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187)

杨院长从手术室走出来时,像打过一场恶战。人没死,但他不觉乐观。
他对郑队说:“从医一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命硬的,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但老郑我这么跟你讲吧,时间问题。他这么撑着,每一秒都是受刑。”

程迦恍若未闻。

 

彭野再次清醒时,第一眼看见的仍是程迦。他想说什么,但太累了。

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程迦问:“累么?”
他声音更低了,说:“有点儿。”

“睡吧。”
“不想睡。”

程迦“嗯”一声,问:“疼么?”
“也有点儿。”

程迦点了点头。

彭野问:“你的相机呢?”
“放在客栈了。太沉。”程迦说,“你那天在雪地里,我照了一张照片。”

她一直都懂他,他也懂。只说:“好。”

又是一阵沉默。她只是握紧他的手。

安静的间隙,彭野忽然说:“抱歉。”
程迦看他。

他很累,她也很累了。

“不是——不是要抱歉。”程迦说,“你没有错。只是——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上天不肯多给一些照顾,但至少也该留一份怜悯。

“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彭野说。

“程迦。”
“嗯?”

“你还有很多自己的工作。”
程迦盯着他。

“你去忙你的。我好了去找你。”
程迦还是盯着他。

“听话,回上海。”
程迦反问:“你说呢?”

外头人影闪过。对话无疾而终。

彭野的家人辗转到了风南镇。

父亲母亲和弟弟进来,弟媳和侄儿留在外边,三人尚未进门就红了眼眶。

程迦松开彭野的手,走到一边。

彭父即使过了半百身着便装,腰身也挺直,一身正气;母亲柔韧典雅,带着书香气息;弟弟刚过三十,气宇轩昂,脸孔和彭野有几分相似,但肤色很白。

家人间话并不多,许是顾忌他的身体,许是家族本身内敛。

彭母说话间看见程迦,目光停顿半秒,微微点头;程迦平静地颔了颔首。彭父和弟弟也致意。

“程迦——”彭野叫她。
“嗯?”

“你先出去。”
“嗯。”

彭野目送程迦出了房门,家人知道他有话要讲。

“彭予。”
“哥。”弟弟立刻上前一步。

“她父亲叫程乙。”

三人皆惊。

“去道歉,请求宽恕。”彭野说,“爸,你也去。”


彭予再次进病房时,眼眶全红了。

彭野垂眸看他,彭予明白,微微哽咽:“她说,不重要了,好好活着就行。”弟弟抓住哥哥的手,埋首在他掌心,泪如雨下:“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早已成家立业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何峥的妻子生产了,在住院。程迦代表彭野去街上买东西准备探望,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地鲜花,何峥的照片摆在中央。

雪下得很大,风却吹不灭玻璃杯里摇曳的蜡烛。小镇上的人冒着风雪来何峥的照片前送花点灯。

有张报纸飘到程迦脚下,她低头看,正是记录几天前的那场恶战,里边有句话:

“张警官等人壮烈牺牲……”

大粒雪花落下来,润湿那个“等人”,像谁的眼泪。

照片上的四哥微笑着,程迦蓦然就想起那天她在山坡上的一回头,砰砰的枪响,车窗变成糊了血的灯笼。

四哥,你付出生命,换来一个“等人”。

以你那爽朗的性格,应该会说,没关系。

没关系。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Chapter 72】

方妍倒了几班飞机又转了几趟大巴小车,在暴风雪里赶到风南镇时,彭野在手术室。

护士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彭野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抢救,下病危通知书。
家人濒临崩溃。

程迦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风雪,还不停;方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
“感觉你出事了,就查了报纸。”方妍一见程迦那副样子,眼泪就掉下来。

程迦:“你哭什么?”
“程迦——”

“我没出事。”程迦说,“你回——”

正说着,手术室的灯灭了。程迦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