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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191)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程迦在寄出那张照片后,销毁了自己的备份。她再没看过那张照片,《防守者》只存在于别人的记录里。没人能知道她拍那张照片时的心境,没人知道她对自己下了多狠的心。

她上船的十个月后,英文纪录片《鲸鱼海》面世,在全球范围引发轰动。舆论,资金,人力,物力,更多渠道的支持涌向鲸鱼保护领域。

那之后,程迦没有走,她留在他们船上拍摄后续纪录片,让他们把她当船员对待,她是船上唯一的亚洲人。

在大家眼里,J是一个性感又神秘的东方女人,有一股自内而外的宁静,像遥远古老的东方。

她从无大喜,但也不露愁容,不消极倦怠。她和他们一起洗甲板、生锅炉、打缆绳、起风帆……水手做的一切她都做。
她常常盘腿坐在甲板上,吹着北冰洋的冷风,喝着俄罗斯的烈酒,抽着烟草,冷眼看一帮男人们唱着拉船的调子。
偶尔他们闹得滑稽,她还会笑笑,多半是言语上的嘲笑,偶尔无语地翻白眼。

她喜欢听风的声音,尤其是升风帆的时候。听到风声,她会仰望,仰望他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她也很喜欢看星星,北极圈内,海洋上的星空美得像童话。她常在夜里裹着厚厚的羽绒衣坐在甲板上看星空。
看完了回船舱,眼睛像拿北冰洋的水洗过一样,清澈,澄净,还有点儿冰凉。

渐渐,船员里传开了,她认识六个星座:大熊座,小熊座,仙后座,天鹅座,天琴座和天鹰座。

贝克船长认识很多星座,说要教她,她呼着烟,没兴趣地别过头不看。

偶尔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的人多,她被骚扰得不耐烦了,就给他们讲中国的神话故事,指着天空中灿烂的银河讲牛郎织女,讲完了,她说: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天琴座和天鹰座是牛郎和织女。”

琼恩和几个船员听着,不明白那个“后来”是怎么回事。但,或许因为讲的外语,沟通出了问题。

她给他们讲故事时也是平静的,讲完了,淡淡地说:“此处应有一支烟。”

所以,琼恩很难相信程迦会形容拥抱一个人时的感觉是“冰冷”。
看完北极熊后回去,他和同船舱的船员讨论,对方说:“英文不是母语,她讲错了或者你听错了。”
琼恩想了想,说:“这个解释是合理的。”

傍晚,他们的舰船在北冰洋巡逻,琼恩和几个船员去收帆,照例喊:“J,收帆了。”
升帆和收帆是程迦必定要参与的。她喜欢帆在风里刮的声音。

今天收得有点儿早,海上没有风。
每当傍晚落日,海上总有一段安静期,无风,也无浪。平静得像陆地。

程迦跟着大伙收了风帆,站在栏杆边看日落。
来这之后,她不再随时抱着相机,她不需要与人分享,也不给任何人服务。更多的美景她选择独自享受。

太阳一落,室外就冷了。

开始起风了,程迦伸出手。琼恩过来站在她旁边,她没被打扰,五指张开抓着风,仿佛那是流水。金色的戒指熠熠生辉。
琼恩问:“你很喜欢风。”

程迦脸上有凉淡的安逸,说:“那是我的爱人。——我等他带着我的未来,来找我。”

琼恩笑:“J,你有时像个诗人。”

程迦没解释,她踩上一级栏杆,上身悬出去,手伸得更远,她纤细白皙的手腕环绕扭转,与风纠缠。

琼恩在她指间看到了有形的风,灵动的,映在墨蓝色的流淌着的海面上。

她每天都能和风玩很久,琼恩想,搞艺术的思维都很奇特吧。

他私下也和船员议论她高高在上的淡漠脸庞,她妙曼的白皙的身材,好奇这迷人的女人身边为何没有男人萦绕,猜测她手上那枚神秘的戒指,这似乎更迷人。
但大家对她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清苦船员生活中的一丝乐趣与慰藉,每天看她淡然地在船上走来走去,搭一两句话,枯燥的生活就有了色彩。

如果要用色彩来形容,她应该是海蓝色,时常淡淡的,有点儿冷,沉静,从容,含着心事,却没什么忧伤;可看久了,又似乎含着秘密。

对,她应当是海蓝色,冷静的性感。

晚饭后,程迦回到自己的船舱,她抽屉里放了一摞《风语者》摄影展的照片。
她很久没翻看了,今天忽然想起,便坐在台灯下,心情并不起伏地一张张看。
她早早睡了。一个人住,有张上下铺,还有两张吊床。

这晚她睡在吊床上,海浪轻摇,她睡得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