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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9)


妇人见了她咧嘴笑,黝黑的脸庞像泛起褶皱的湖水。她冲程迦招手,示意她进去喝杯茶。
程迦颔首致谢,摇了摇头,又指指相机,意思是可不可以给她拍照。
妇人点头。
黑暗的室内,一道光从屋顶的毛玻璃漏下来,妇人坐在光与黑的边缘为家人煮早茶,蒸腾的烟雾似乎弥漫出奶香。
妇人目色温柔,轻轻搅动着木勺,她粗糙的嘴角挂着淡淡的满足的笑。
程迦坐到门槛上,给她拍了几张,但多少有些失望。妇人最美的笑容是刚才抬头一瞬,有股冲击到心里的力量。
可现在镜头上的笑容……少了点说不清的味道。
程迦拿下相机,对妇人摆了个谢谢和再见的手势。

小街道上,
“阿姐,这茄子小得跟鹌鹑蛋一样,便宜点嘛……”
石头还蹲在地上和菜贩子讨价还价时,尼玛杵了杵彭野,低声说:“七哥,你看,那个……计生用品贩子。”
彭野看过去,程迦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托着相机对着里屋拍照。
十六:“尼玛眼尖的嘛,昨晚就一直盯着她看,春心荡漾了啰。”
“我奇怪她怎么那么白,你还不是看的?”
“我看不要紧呀,我又不喜欢小卖部的麦朵。”
尼玛急了:“你不要乱说!”
“不喜欢啊,那我买个发卡送给麦朵去。”
“你敢!”
尼玛推他一把,十六差点儿扑到茄子堆上。
十六笑嘻嘻站好,问:“她是背包客,来旅游滴吧?”
彭野不感兴趣:“不知道。”
尼玛说:“这几年来羌塘旅游的人多得跟小羊羔子一样。不过,一个人走危险的咧,特别是女的。咱们一路上看到多少寻人启事,失踪的,连骨头都找不着。怎么这么多人跑来?”
石头把茄子装进布袋,哧一声:“你不晓得,现在流行‘文艺女青年’。跑来无人区拍几张特色风景,配点儿文字么子的,一群人羡慕。”
尼玛费解地摇头:“这儿不是山就是土,不是牛就是羊,有啥好看的嘛?”
十六勾着彭野的肩膀:“旅游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跑去别人待腻的地方。不过……”
彭野说:“我还没待腻。”
尼玛说:“我也是。”
“十三块九,四舍五入算十块好啦。”石头抬起头,“我也是啊。……诶,买了这么多,送一块牛肉嘛。不行啊,那送一颗大蒜好吧。”

程迦拿出手机看一眼,信号很弱。她试着拨了下电话,结果信号断了……
程迦来这之前通过摄影协会联系了可可西里保护区,宣传科工作人员给了她一个电话,说是达杰保护站三号巡查队的队长,让她直接联系。
照理说,从西宁往格尔木走是最近的路线;但程迦想来羌塘看看,于是饶了远路。
她与宣传科达成一致,对方提供保护和便利,她拍摄照片做宣传,在大城市进行巡回展览的收入交给对方用于保护区工作建设。
程迦想要的,只是一张好照片。
江郎才尽这个词,太恐怖,是所有创意工作者的噩梦。
她的经纪人上星期还打电话,说她快一年不拿照片参赛了。那位经纪人说:“亲爱的,拍张照而已,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专业技术不用说,别太理想主义,拿奖赚名气才是硬道理。对你来说,拿奖还不简单,
沾上贫穷,这才显得普世,忧国忧民,因为富裕是自私自利的;
得贴近底层,这才有层次,有深度,因为上层是肤浅浮夸的;
最好是偏僻地区,这才有思想,因为城市是没有内涵的;
如果边缘自然就更棒了,这才能让人深思,获得内心安宁,因为社会是让人浮躁的。”
得知她要来可可西里,经纪人乐了:“亲爱的,你终于开窍了。”
程迦呵呵而过。

程迦捧着手机在路上找信号,走了几十米,居然连一格都没有了。
她扭头看到一家小卖部。
木牌子上写了一串藏文和一串歪歪扭扭的汉字“麦朵的小卖部”,柜台上有公用电话。
小卖部售货员是一个藏族女孩,头发拿彩绳编成小辫儿,二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笑起来一口白牙,还有深深的酒窝。
“我打个电话。”程迦拨了号码。
“嘟,嘟,嘟……”程迦等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柜台。

路的另一端,一队男人在早晨的人群里穿梭。
彭野低声对十六说:“过会儿清点一下车上的枪支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