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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悲(44)

作者: 贺兰宁晖 阅读记录

“那个大夫,现在还能见到吗?”

“他就在城外刘岭那儿,县主回来以后请他给看脉来着。”

“可以请他来么?”

“可以,那明天烨带他去府上拜访,您看成吗?”

“当然,越快越好。”王居逸凑近了些,压着嗓子说道:“李旻还没完全倒台,如果真的是他,我们就得尽快。”

陈烨听了,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待离开的时候,要再去拜见县主。胡霁云不知怎么的,一直冷冷地对他。陈烨忙在旁赔礼,说县主最近身子不适,脾气也大,要王居逸多担待着些。王居逸表示理解,然后就随着陈烨从园里出去了。

“王大人。”陈烨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

“烨突然想起来,带兵进宫那天廖右相让烨扮作先兄的样子去见先帝,在宫里烨见到何翰了。”

“他说什么了?”

“他见到我,就开始大喊‘不是我害你’‘是李旻害你的’…我突然想起来这事儿,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我记着了。”王居逸拍拍陈烨的肩膀,一头钻进马车。他掀开帘子对陈烨说道:“明晚带那大夫来吧。”

“是。”

马车晃晃悠悠的,王居逸快要睡着了。但他的脑子一直保持着思考的状态,他试图把所有线索联系起来,看看它们会不会指向那个一直被怀疑的人。陈瑛临死前的举动到底说明了什么?他在暗示什么?王居逸仍是一头雾水。

萧师杰那边也获得了一些新的线索。太医院的医正报告说,元和三年十月到十一月,有人仿造太医令的字迹伪作了记录。字迹十分相似,如果不是因为纸张内侧的毛边,根本不能发现这几张纸是另外装钉上去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两个月里所有的记录恐怕都是在掩盖些什么。

“这可能吗……在太医院里动手脚,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啊!太危险了,这不可能。”王居逸表示不相信。

“你想这时间这么相近,再说了,在太医院里找的难道不比外面保险?”萧师杰敲了敲他的额头。

王居逸沉默了。突然他眼前一亮,抱着萧师杰,脸埋在他肩上蹭来蹭去,还一边叫着“望贤太聪明了”这样的话。

萧师杰哭笑不得,按住怀里的疯兔,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等明天我问了那大夫就知道了。”王居逸笑着,眼睛亮亮的。

陈烨和江晚风倒是按时来了,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王居逸先开口进了正题。

“老人家可知道太医院每五年便要到各地收集药材的事?”

“老朽当然知道,还帮了好几次忙呢!”江晚风笑吟吟地,他捋着雪白的胡子,笑起来活像个房顶上的寿星公。

“那您可知道,有没有什么药材是获得途径很少甚至只有一条途径,是只有皇家才有可能拿到的稀世珍品?”

“皇家能拿的东西多了去了,在宫里的不都是稀世珍品?”江晚风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大人这问题没头没脑的,老朽不知说什么好。”

“江大夫知道我问的什么。”王居逸微笑着,往前坐了一些。

江晚风略微沉吟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他看着王居逸,明白了些什么。

“老朽年少时学医,听闻这世间有一种毒,叫做鸩毒,取自鸩鸟的羽毛。鸩毒可在片刻间置人于死地,中毒者口不能言,但心神清醒。鸩毒比鹤顶红强上千百倍,然而一滴千金,传闻只有皇家才能拥有这样的绝世珍品,谁也没有见过。”江晚风一口气说完,又添了一句,“老朽也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王居逸一听到鸩毒,心里立刻明白了。他昨天以为萧师杰拿什么志怪故事哄他,原来世间真有这奇毒。他没作反应,又提起了别的事情,三个人聊了一会儿才分开。

“我叫那医正特意去查,和你说的一样。逸安,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子就猜中了?”萧师杰惊喜地望着他。

“是你给我的启发呀。”王居逸看着他。

“我?”

“你那天说什么‘太医院比外面的保险’我就突然想到,能让他李旻亲自动手的,恐怕只有这些外头没有的东西;再者,能在片刻间置人于死地,还能用陈瑛的病情掩盖,蒙混过关,并且能让他亲自毁掉证据,除了这一滴千金的鸩毒以外还有什么呢?而且陈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去验毒,验出来鸩毒可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了!陈瑛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特意留了个线索吧。”

“李旻他怎么敢…”萧师杰疑惑不解,皱着眉头说道。

“那可是李旻啊……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王居逸轻轻地点了点萧师杰的鼻尖。

“在外人看来,陈瑛因为重病告假,最后不幸病逝,谁知道其中有怎样不为人知的事情。”萧师杰叹道。

“当时的那几个太医令招了吗?”

“招了,他们把李旻供了出来,包括当初监视陈瑛的几个太医,也在出逃的路上被截了。他们没有想到李旻真的会垮台,还等着他东山再起的一天呢。”

“终于结束了…”

“这次就由你亲自来审吧,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

王居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旻在天牢里被关了三十多天,这三十多天里萧师杰召集所有精英力量暗查李旻底细,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力求一网打尽。让人震惊的是,不少皇亲国戚也卷入这次事件当中,还有许多大臣亲属也或多或少的和李旻有纠葛。倘若李旻真的上位,这庞大的支持根系无异于重建一个王朝。

王居逸戴着獬豸冠,穿着朱衣,手上拿着令牌。成王败寇或许只是一念之间,或许今天就是他李旻来宣判王居逸的死刑。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谋杀朝廷重臣、谋害县主、结党营私贪污国库…条条死罪,权倾一时的宦官李旻今天就得死在他面前。而他的帮凶施恩义,也被陈烨杀了。

“朱颐是我的兄弟,我杀了陈瑛给我兄弟报仇,有错吗?何翰是我的兄弟,你们抓他去祭天,我想杀你,有错吗?我只是给我兄弟报仇而已!”

“你要是这么舍生取义,还做太监干嘛。”王居逸不想理他。

“太监也是人!我和你有什么区别!”

“草菅人命压榨百姓,这是你为人做的事吗?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

“伴君如伴虎,王居逸,自古以来男宠就没有几个好死的。你小心点,我在下面等你!”李旻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居逸不想再听下去,他把令牌扔了出去,“斩。”同样地咬牙切齿。

刽子手手起刀落,李旻人头落地。同样被斩的还有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们站错了队,同样不得好死。刑场上血腥味弥漫,让他有点犯恶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王居逸没有资格去怜悯任何人。

这天晚上,王居逸彻夜无眠。他起身点灯,灯火在风的吹动下一跳一跳的。他翻出了以前的书信,在灯下细细地看着。好像故人就坐在他身边,支着头看他。

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

陈瑛坐在王居逸身边支着头看他。谢谢。他说道。

好像刚和故人分别,刚吃完热气腾腾的馒头,刚喝完一壶酒,两个人还在说笑。他胡乱地抹着眼泪,低着头避开光,好像怕被谁看见一样。纸上那样熟悉的清瘦字迹,那样熟悉的“见字如面”,只可惜现在是见字难面了…

不许哭,酸文人小哭包。陈瑛点点他的鼻子。

王居逸想起自己以前总是被一个人嘲笑是“酸文人小哭包”,只是那个人现在再也不会来笑话他了。

他扭头望向窗外,咬着拳头把哭声咽下去。月光洒在他身上,清冷似水。

别再哭了,我走了。陈瑛站起来,拨弄着他的头发。

一阵风拂过王居逸的肩头,吹起了他的头发。他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打湿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