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21)
一切都寂静了，街道上长时间也见不到一辆车一个行人。只有那凛冽的北风，呼呼地狂嚣着，搜寻着破门败户，专意找贫寒孤苦的人家欺凌。这时碧莲感到饥饿的恶魔已向她突袭而来。她的四肢已渐渐乏力。在如此空荡寒冷的大街上，独自一人行走她还是第一次。她忽地为饥饿激奋起来，她竟一下冲到大街当中，狂叫道：“我自由了，这里是我的世界，你们这些魔鬼，这些丑恶卑鄙的灵魂，别想用饥饿来折磨我。你们的末日即将来临了，让这一切都灭亡吧！灭亡吧！”
一阵狂喊之后，她便茫然无着地倒在了大街当中，但是她依旧很清醒，她只是一时不想起来，她索性直挺挺地躺在大地上，望着高远深妙的夜空。夜空很黑暗，没有一颗闪亮的星星，碧莲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夜空，真正的夜晚，黑暗的一切。我就属于那黑暗，我已没有了任何光明。此时，她希望从那黑暗的夜空里垂下几只魔爪，把她抓进那黑暗之中，让她的生命永远湮灭在无垠的夜空里。
她在地上躺了好长时间，渐渐地她快要睡着了。忽然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阵噼噼叭叭的响声，她被响声惊醒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庆祝节日的鞭炮声，虽然市区内已禁放烟花爆竹多年，但是，与市区毗邻的郊外村庄里，人们依然旧俗难改，每逢大节日都要燃放鞭炮助兴。否则，便总感觉不到有什么节日的喜乐气氛。无数年来，人们还是把燃放烟花爆竹当作是驱邪赶晦。碧莲小时候也很爱燃放鞭炮，她忽地忆起小时候，因偷放爆竹惹来妈妈一顿大训的事。她忽地叫了一声：“妈妈！”便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如同有一道灵光击中了她的灵魂。她又不住地自言自语：妈妈，妈妈，我的妈妈。她在哪里呢？噢，今天是大年三十夜晚，新年的钟声也许就要敲响了，妈妈你是否在家里等着女儿和你一起欢度春节呢？我要回家，家在哪里呢？我这又是在哪里呢？她自语着，便飞快地东跑西转四处观看路牌。她对这个城市太了解太熟悉了，每一条街道都曾留下过她的足迹，她只要知道她所处的位置，凭她的记忆，她都可走到任何一个她想去的地方，包括她的家中。
她顺着大街往前跑了好远，终于找到了一个公交车站牌，她立即明白了她所处的位置。她正要向着家的方向跑去，忽地她一下呆愣住了。她出神地自语道：“妈妈她不在家里，她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家了。”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妈妈，你在哪里呢？你真的永远的离开女儿了吗？你真的死去了吗？”她大声地哭叫道：“妈妈，你在哪里又有了新家吗？那里也过人间的年节，也吃年夜的团圆饭吗？你是不是已为女儿盛了满满一碗的水饺等着女儿回家品尝呀？”她忽地止住了哭叫，很惊喜地自语道：“妈妈，我知道你在哪里，你还记得那个美丽的护士小夏吧，她告诉了我你归栖的地方。在平湖，在平湖的水里。我立即就去找你，你等着我。”她又站在大街当中，静思了一会，终于分辨出了平湖的方向，她沿着大街向东边飞快地跑去，饥饿和疲困丝毫没有了。
她不停息地跑了很长很长、很远很远。她像突然间得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似的，竟然丝毫感觉不到乏累。又跑了好长时间，她终于跑出了那一片片闪烁的霓虹区。道路两旁的楼房渐渐地稀少，路径却更加黑暗了。但是，她一点也不惧怕，照旧在黑暗中穿行。又跑了好长的一段路，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停下来自语道：“平湖很大很大的，可是妈妈是在哪一片湖水里呢？”她犹豫了片刻，便又飞快地继续向东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俗事
时令近寒冬，村中频传事；
夭老与病死，婚丧并嫁娶。
前邻母初亡，后街父昏丧；
东家悼祖坟，西院迎新娘。
夜哭并晨歌，鬼叫伴号啕；
声乐晨风吹，竹箫嗦呐高。
披红迎挂绿，孝纱接白帽；
有牵全家到，故亲三族挑。
托儿又携女，抱孙又扶老；
远近有车载，吃喝一笔消。
筵开十几桌，炊拉四五灶；
十荤八大素，七凉九热炒。
鸡鸭红焖骨，鱼虾活蒸烧；
菜调五大味，汤煮三羹妙。
盘盘舒肠胃，杯杯解忧喜；
女馋一顿餐，男贪瓶中酒。
杯盘影底照，鼓腹抹嘴笑；
贺喜非贺喜，哀悼非哀悼。
若无酒和菜，事事无人来；
由此看世事，何伤失与得。
纵有千金居，死去一棺埋。
逢乐随人乐，有忧大家忧；
得失一壶酒，一醉消千愁。
☆、第十五章 平湖夜色
第十五章 平湖夜色
她终于看到平湖那庞大的面孔了。此时平湖还正处在一片灰暗之中，在它的额际，只散插着许多流光和琼花。它庞大的身躯深深地没落进大地的肌腹中，只给人间一层薄薄的皮面。它在这条大路的北边，下了大路还有好几里路径。碧莲寻到一条通往平湖的小道，沿着它便又开始了奔跑。她在心中不住地催促自己快点，她在追赶时间，生怕迟误了新年的钟声，她就再也吃不到妈妈为她准备的晚餐了，再也和妈妈团圆不上似的。
平湖虽近市郊，但是它还未被完全地开发，基本上还保持着它的原始面貌。因为全市人民都饮食着这一湖水，一但被滥开发，那么就必定使它受到致命的污染，全市人民将会失去主要的饮水之源。但是，在它的四周岸边，也零星地点缀些旅游观光的景点，夜晚给若大的湖区增添了些许光彩。然而在今晚、在这个寒冷的除夕之夜，寂静的平湖在一片片灯光中显的无比的清冷。它的水波在清凉的寒风中轻轻地、无声地翻卷着，从湖心不住地向沿岸传送着什么。但是，传到岸边便又都坠落进湖底，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碧莲终于踏上了平湖的堤岸，她沿着湖岸轻轻地走着，她一会望望那幽深难测的湖心，一会又望望前面的堤岸。她想从这些地方寻找到妈妈的踪迹，但是一切都是那么平淡，甚至幽静之中有一丝丝的阴森。她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她想妈妈也许在那里停留过，也许在那亭台上还能寻到一些妈妈的印影呢！她快步向那小亭走去……
她忽地又发现那小亭里有个人影在晃动，她一阵惊喜，莫非真是妈妈在那里等着我。当她急匆匆地向那小亭奔去时，她注意到那个人影似乎很畏惧她似的，立即向更黑暗的圹野里飘去了……
当碧莲急步登上小亭时，小亭内清冷异常，五根亭柱象一个巨人的五根手指，深深地抓住大地，支撑起一掌云天。小亭当中有一个圆形的石桌和四个小石凳，以备游人休憩。碧莲忽地发现，在那个小圆桌上面，竟然放着几小盘点心和果品。她惊喜道：“啊，这一定是妈妈为我提前准备好的。她知道女儿喜欢吃这些甜甜的糕点。但是，妈妈你为什么要躲避我呢？”她端起一小盘点心，站在亭子里向四周遥望，只有湖水在远照的灯光中泛着微微的波光，其它都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似乎已都不存在。她猛地惊怵了一下，出神地自语道：“噢，妈妈，我明白了，你真的已经死去了，你已没有了形体，你如今唯余一个思念牵挂女儿的无形的灵魂。你的生命已溶化进这一湖碧水之中了，现在我已感受到了你对女儿的招唤。
她痴痴地想着，端起一盘点心走出小亭，沿着堤岸下到湖水边。此时，她被那盘点心一剌激，饥饿便奔袭而来，她站在湖边，一会便把那一盘糕点吃了个净光。她把盘子放在岸边，弯下腰，轻轻捧起一捧湖水，感觉一阵冰凉直透到心骨。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妈妈，你就在这冰凉的水里居住吗？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是我真的已感受到你的存在，你的生命就在这每一滴水里凝结，你的思想和灵魂就是那粼粼闪动的波光。你的心语和声音就是那一层层翻卷的细浪。你在湖中可有房屋？你在水中可有人作伴？你为什么不带着女儿一起离去？早离开人世几年，也许我们还不至于这么多悲伤这么多心酸。今晚是除夕之夜，是个阖家团圆的时刻，你看女儿是多么孤单。让我重新投进你的怀抱吧！让我们在湖水深处一起过个新年吧！”她自语着，竟轻轻地将脚迈进了湖水中。湖岸是深陡的，她的另一只脚怎么也把持不住身体的平行，只听“扑通”一声，她便跌进了湖里。那冰冷彻骨的湖水立即灌进了她的全身，但是，她一声“救命”也没有喊，她觉得这是妈妈将她拥抱。她不能挣脱，更不能抗拒，虽然她是会游泳的。她一任自己轻轻地向湖底更深处沉去……湖水一下便迅速地没过了她的头顶，她的眼前是更大的一片黑暗，就象是进入了另外一个黑暗的夜空，也是没有一颗星辰的巨大的夜空里。她不但感受不到了湖水的冰凉，她反而有一种投入母体怀抱的温暖。她希望自己就这样永远地沉落下去，这种沉落竟给了她一种向高空飞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