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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12)

又依稀记得,轻闲的午后或是寂静的深夜,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同安然一起以看韩剧消磨时光。

广告时间换台的间隙,有时安然会突然对着某个财经类的访谈节目恍惚起来,举着遥控器半天不动,我便也跟着看上一眼。

细想起来,隐约记得那个叫周文的官员总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而那个被称为“安老”的老者,有一头银发,笑起来很慈祥的样子。

也许是血脉相连的原因,我突然想站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是谁。

“我……我想去见他们。”

乔欢闻言,盯着我看了足足五秒,然后他又转头去看病床上的安然。乔欢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到他轻声问:“非去不可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不过我还是点了头。

乔欢立在安然床前,良久不语,仿佛陷入了深远的沉思。半晌,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眼神晶亮。他朝我伸出右手说:“安冉,过来。”

第一次握他的手,心境竟然是说不出的澄明,没有一丝杂念。乔欢的手掌温暖厚实,仿佛春天里和煦的风,让内心寒冷的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并肩站在乔欢的右边,我将左手握成小小的一个拳头,放在他的右掌心,肆意攫取热量。

乔欢在再次说话前又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些,然后他并不看我只望着安然说:“他们一直都生活在本市,也一直都知道你们的存在。安然和乔琦逸结婚、遭遇变故都是上了报纸头版头条的,但是他们……”

乔欢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很感激他没有试图编织“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诸如此类的理由来安慰我,而是直接将事实毫不掩饰地摆在我面前。

是认清现实的时候了,我的父亲、我的外公,十几年来他们一直都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然而他们从不曾过问过我与安然,即便是现在在得知安然成了植物人,而我可能无家可归的情况后,他们始终没有露面。

我终于彻底明白,他们以我的存在为耻,那为什么还要巴巴地送上门去白白被人唾弃?

抬起空着的右手摸摸快要麻木的脸,并没有预想中的眼泪,我已经懂得不再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流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如落在心上。窗外的小径旁两株新栽的小树在雨里迎着风挣扎,不离不弃。如此时的我和乔欢。

我用左手紧紧反握乔欢的右手,想起那个弥漫着奶白色薄雾的夜晚他对我说,安冉,别怕,以后记得待在我的右边,我护着你。

世界这么大,而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只剩下左手边的你。

4

回去的路上,乔欢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假装不经意地侧头看我,每当他看过来时,我就朝他笑,他便露出愈发担心的神色。大约他觉得我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傻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反常的表现,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现在痛哭流涕、伤心欲绝那才是真傻了。

回到家,洗了澡下楼吃乔欢煮的东西,红汤素面,只加青菜和鸡蛋,对我来说却是人间美味。雨还在下,嘀嘀嗒嗒打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对面的少年穿纯棉质地的白衬衫,挽起来的衣袖里有淡淡的白残花香漫出,他黑亮的眸子在对上贪吃的我时渐渐溢出笑意。忽然觉得,生活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满满一大碗面条被我捞得一根不剩,捧起碗准备喝面汤时,听见电视里女主持人说:“今天我们请到的嘉宾是周文副市长和著名的经济学家安知年安老先生,欢迎!”

对面的乔欢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面。我咧咧嘴,捧着碗细细地吹面汤,然后一口气喝完,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再眼巴巴瞅着乔欢碗里的面条。

乔欢挑了挑眉,同我一起笑起来,大概他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便玩笑说:“锅里可是没有了,就剩我碗里这一点,你要是想吃呢……”他歪头做思考状,“奇货可居。我得好好想想该给你开个多高的价码。”

“哇、哇,你这奸商。”我佯怒,隔了桌子去抢他的碗。

乔欢只一个侧身就将碗牢牢护住。强抢不成,我改扮可怜,抖着手里的空碗说:“乔老板您可怜、可怜我,给……点吧。”

“嗟!来食!”乔欢憋着笑,故意冷了一张脸将自己的碗推到我面前。

电视节目里,周文副市长和安知年老先生相谈甚欢,我吃面也吃得无比欢快。

乔欢皱眉望着吃相不甚雅观的我说:“据说吃饭看电视不容易消化。”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遥控器。我知道,此刻他急着要关电视绝不是因为什么不容易消化。

我索性指了电视说:“这位年轻的周先生,他对这位安老先生的女儿安若素始乱终弃。这位安老先生呢,觉得女儿败坏门风一气之下跟女儿断绝了关系。就是这样立场的两个人,你看,他们可以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但他们不能接纳自己的情人或女儿。多可乐的笑话。吃饭的时候有笑话看才消化得好。”

我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努力作一副释然的模样,终于骗过了乔欢。我分明听他舒出一口气来,拿筷子轻轻敲我的头,“人小鬼大。”

感谢“人小鬼大”让我懂得人情冷暖,也让我明白,虽然人世如此凉薄,但是只要有你在,便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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