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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日光(37)

直到半夜,我才抱着一大包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嘴里咬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坐上周田的自行车后座回家。

“今天开不开心?”

“嗯。”

“其实我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因为你今天一共笑了五次。”他放慢了速度,自行车在干净的公路上轧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比我这一个月来在你脸上看到的笑容加起来还要多。”

“想不到田也会和他们砍价呢。”每次看到周田厚着脸皮和摊主为了一两块钱砍价的时候,看着他认真的神态,就觉得他特别可爱。

想不到他这样的公子哥,也会为了省下这一点儿钱而去和摊主说半个小时的“人生道理”。

“是为了逗你开心啊,傻瓜,难道你没发现,每次和摊主砍价成功,你都会很开心吗?”

“好像也是哦……”

他突然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流蓝会喜欢那个地方。”

“怎么知道的?”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喜欢吃巧克力,喜欢吃芒果味的甜品,喜欢看伍尔夫的书,喜欢看《蜡笔小新》,喜欢大海,喜欢宽敞有风的地方,等等,所有你喜欢的,我都知道。”

“田……”仿佛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他,发现原来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他,竟然也会有那样认真的神色,“这些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目光会不由自主地紧随着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关心她喜欢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开心地大笑,什么时候一个人躲起来哭泣,这些,都会用心地记在心里,这样就知道怎么去关心她了。”

微侧着头,听着田低沉却温柔的声音,我想起述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每一次情感的流露。”

这样相似啊……

“田,你确信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是谢流蓝,而不是曈吗?”我抬起头,看着周田狭长的眼睛。

“流蓝。”周田推起自行车,慢慢地往前走,背影如同笔直的白桦树,“如果哪天,你像曈一样,被述用华丽的牢笼软禁,过着你不喜欢的生活,你会怎么做?”

“我会逃跑。”

“怎么逃?”

“总会有办法的,一辈子有那么长。”

“你看,这就是你和曈之间的区别。”他回过头,月光下他的笑容皎洁而温暖,“流蓝是个永远都不会服输的人。而曈不是,她觉得绝望的时候,就选择了死去,留给爱她的人一辈子的痛悔。”

“可是不管怎样,我和她还是很相似的,所以你们才会一个个都这样毫无来由地对我好。”

“那时候曈被述关起来,我每天都去看她,做很多好吃的东西,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开心,脸上会有笑容,就像今天的你一样,”他微笑着继续朝前走,“可是我知道,其实她并不真正快乐,因为每当述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格外明亮,她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述。”

“她喜欢述?”我震惊,“那为什么还要跳海自尽呢?”

“可是她更爱她自己,她爱自己的故乡——大海,爱自己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方式,想要述抛弃奢华的生活,去和她过那种在大海上漂泊的日子。述那个傻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心思,还一直在嫉妒着我,嫉妒我是唯一一个可以使曈笑出来的人,天知道,我多么想成为他,成为曈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难怪,述一直对田格外顾忌,原来也是因为曈……

“曈一直渴望述能知道她的心思,可是述那种人,其他方面很聪明,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就是一个大白痴,直到最后,直到曈死去,他都不知道曈心底的想法。很遗憾的事情……流蓝,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我会想尽办法让述知道我的想法,努力去尝试,如果述最后不肯妥协,那么,我会努力让自己妥协,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要有牺牲和付出的。”我缓缓地说道。

周田回过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你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和她的区别,只有稍作试探,便能够分辨出来,述……应该是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待你这么好。”

天地间仿佛一片寂静,只有周田空旷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述……应该是喜欢你的……

“那他为什么不肯说出来?他只是都说‘我不知道’。”我轻声轻喃。

“他喜欢你,不代表他可以彻底忘了曈,一天没有忘记她,就一天不能对你说喜欢,因为那不够纯粹和坦荡。不肯对一个人撒谎,也是喜欢她的一种方式。”

是这样吗……

几近绝望的心又倏然涌出一股暖流。

我抬起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田,为什么要替述说话?不担心我回头去找他吗?”

“如果还没有死心,那么即使跟我在一起了,流蓝也不会觉得幸福。”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虽然语气里带着笑意,然而听起来,却那样落寞哀伤。

我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背上。

安静的梧桐树下,黑色的轿车无声的停放着,一道沉静的目光静静地穿过黑色的玻璃,看向不远处。

皎洁的月光下,白色t恤的少年载着穿校服的少女,迎风而来。

少年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头发在风中飞扬,完美的五官,月光照在上面,如同俊美的王子。

少女长发倾泻,微微地靠着少年的后背,看不清面容,但是那依偎的姿势,那样自然、亲密,仿佛他们已经浑然一体。

如果面前那栋红顶白墙的小楼是一幅美丽的画,那么这对少年和少女就是画中的主角,月光、小楼以及光线柔和的路灯,都成了衬托他们甜蜜与温情的道具。

轿车里,述缓缓地闭上眼。

流蓝。

是田吧,你心里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那天晚上,你穿着他的衣服,睡在他的家里,脖子上留着他留下的吻痕。

说要离开,说收到了伤害,说自己肮脏,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你想要舍弃我,到他的身边去吧。

就像当初的瞳,只有在看到田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笑容。

为什么,每一个我深爱的人,我都无法给他们带去快乐?为什么每一个我深爱着的人最终都会选择逃离我

修长的手抬起来,掌心的小盒子里,蓝色的丝绒上,心形戒指上的钻石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还想向你道歉的。

流蓝,流蓝。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已经深深刻上了我的骨髓。

如果瞳是年幼时在记忆中留下的隐痛,那么你,就是我生命中永不会痊愈的顽疾,无药可医。

可是,没法让你快乐的我,怎么有资格用我冰冷的手指替你戴上戒指,将你送入我的囚笼?

黑色的车窗缓缓滑下,蓝色的小盒子在夜色中划出一条低低的弧线,如同流星的陨落。

汽车慢慢的发动,低速驶离,渐行渐远。

车窗里,少年低下头,将脸埋进双手,有温热的水滴透过指缝,滴落在车内的地毯上。

田,我多想成为你。

这是第三次看到那多丝绒绕成的鸢尾。

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是一封邀请函,上面写着:

亲爱的谢流蓝小姐:

兹定于10月10号在杜珊酒店举行颜氏财团继承人颜述先生18岁的生日晚宴,届时敬请光临。

这样冰冷而有礼的措辞。

我有些慌乱地起身,站在没有几件衣服的衣橱前,心脏依旧因为激动而跳动不止。

述终于可以又见到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