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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善(2)+番外


现在想想,她们没有跟她到林府,真是一件值得多多烧香的好事情。
她怎么会梦到小时候呢。
是病糊涂了吧。
徐善然这样想,然后又想:
是菩萨的慈悲吗?让她在下地府之前再看看生自己养自己的地方?
可是再熟悉的景致,没有了熟悉的人,也不过徒添伤怀,不如不见。
她轻轻地阖一下眼,再张开的时候,那鲜妍明媚的闺阁就如同薄纱一样被轻轻抽走,再映入眼底的,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双螭团寿字罗汉床和窗户外那株连叶片都被她数了个遍的梧桐树。
鲜亮厚重的锦被像一层沉重的铠甲压在她身上,被下的肢体没有一处不泛着酸和疼,鼻端嗅着的须弥香忽然浓重起来,嗅着嗅着,思绪便仿佛被牵引着将她出嫁后的人生又一一回味了个遍。
惊慌的、苦涩的、冰冷的……也曾经有过一些婉约甜蜜的日子,但最终都和着那些痛苦,加倍地变成滚烫的怒火和憎恨,搁在胸腔之内,片刻不熄,烧心烧肺的燥热。
这一日的天气尚算不错,榻边的窗格被推开,晨风刚好将几朵梧桐花吹进窗户,落到被面之上。
徐善然盯着窗外的梧桐树看,高高大大的树木几乎遮蔽了她眼前的天空,偶有的几隙阳光,也如同被施舍般地落到地面。
她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极为看不惯这棵高大的乔木。
习惯了北地开阔的她在刚刚嫁到江南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习惯,不习惯江南的天气,不习惯江南的饮食,不习惯江南的服饰,也不习惯从姑娘到媳妇的转变。
京师一等国公府的嫡女,便是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也未必有的出生,嫁到谁的家里头都不算高攀,何况虽为世家,但家中大人却只领了一个三品职衔的延平林?
所有人都说她低嫁了。
唯独她自己觉得还好。
纵然门第稍低一些,难得的是传承日久,规矩俨然,族中不止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古训,更兼夫婿十分能干,她嫁过去那一年,也正好是夫君金殿传胪的那一年。
本身有家世、有嫁妆,夫婿能干,夫家也规矩守礼,更没有妾室庶子的闹心,怎么看她都应该如同在国公府一般,继续着自己金尊玉贵的生活。
大抵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日子吧。
她和林世宣的感情并不糟糕,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她也在床笫间咬着对方的耳朵撒娇卖痴地说等自己成了这个家的老封君,便要将所有挡着光线的树木都给砍掉,当先的自然是那棵种在主院,将小半个院子都密密遮盖的据说都有三百来年的梧桐树。
不过一棵树而已。
林世宣揉着她,唇角眼底永远是那种耐心又细致的微笑。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又是被翻红浪,一觉天明。
睁眼盯久了窗外,眼前又是一片花白。
徐善然倦怠地合起眼睛,静静躺在榻上,没过片刻,就感觉有人到了左近,细碎的窸窣声随之在耳边响起,是玉琵和玉琶细声的对话:
“老夫人呢?”
“还在睡着。”
两句话落,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徐善然感觉到盖在身上的被角被掖了掖,又有各种细碎的声音,间或还含着某些古怪的响声,像是气死风灯上破了个口子,又恰好有风吹过……她睁了睁眼,眼皮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只裂开了一条缝隙够她看见窗前的那片深绿,就再次合上,带她重新陷入黑暗。
耳中的人声倒还算清楚。
玉琵稳重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急切:“我说你这个小蹄子,你好端端的抹什么眼睛,是谁给你气受了你好在老夫人面前做这副模样!”
跟着是玉琶还带着哽咽的嗓音:“多少年姐妹了你这样说我?我只为老夫人……”
“为了老夫人,便更不该这副模样!”
“我只是忍不住——”
话到这里一转,又有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老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房间内静了片刻,跟着玉琵的声音响起来:“老夫人还在休息,请老爷回吧。”
阖着眼睛的徐善然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嘴角似扭出了一个弧度,又平复下去。
年轻的时候说成了老封君,就要将院子里挡阳光的大树全部砍去,但等她真当了老封君,她看着院中的这棵大树,却越看越觉得可爱。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如同眼前的这棵大树一样,将自己的根须深深扎在林府之中,掌控着遮蔽着林府的一切人事。
院中的丫头到底没有挡住一心尽孝的儿子。
徐善然听见对方进来,跪在床头抹泪自责,句句不离愿意折寿换她安康的表白,唬得一屋子的下人劝着架着,吵吵嚷嚷好一阵后,徐善然的耳边才恢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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