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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有话说(47)

萧见深已懒得无言以对了。他淡定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保证除了双手与面孔之外一丝肌肤都不露于人前,方才说:“还有一事。”

钟太医这时刚刚睁眼,忙问:“不知殿下还有哪里不适?”

“孤已无不适。但孤需要太医帮孤配一副药。且孤希望,这副药能让孤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大归。”

“这样,孤方才能够见见想见之人,看他们心中究竟是……作何想法。”

萧见深话音刚落,钟太医的目光已开始连连闪烁……

××××××

今日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潜伏在这朝野中心之地的诸多探子都得到了一个价值无量的情报,并且他们也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简洁的语言,将这情报传递给自己那位于幕后的主人:

午,太子遇刺,招太医院掌院入宫,至晚间,未见其归。

而仅一日之后,这本该只暗处风云涌动的事情因为皇帝的一旨召太子入宫的旨意浮出水面。

太子萧见深遇刺重伤在床,太医院掌院无能为力,已召太医院其余御医入东宫会诊;皇帝再发御旨,着令二品以上大臣及郡王以上皇室成员,入东宫为太子祈福。

而在这御旨发出之前,还另有来自东宫的旨意,已将庄王与梁阁老请到了萧见深的面前。

这已是一日的傍晚了。

红澄澄的太阳在天边落了半个脸儿,天地倒还是亮着;但正因为天地的明亮,反而越衬得躺在床上的萧见深面色苍白、神色疲倦。

他仿佛刚刚自昏迷中清醒,兀自在床榻上靠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在王让功的小声提醒下看见站在身前的两个人。

他的目光先落在庄王脸上,说了声:“皇叔。”接着又落在梁泉流脸上,道,“梁阁老。”

两人都躬身道:“殿下此时身体不适,未免加重伤势,当多加休息才是。”

萧见深轻轻咳嗽起来,守在一旁的王让功急忙递上用以遮口的手帕。萧见深以白帕掩了唇片刻,继而看了不看,径自将手帕收入被中。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间已瞥见了那出现在白帕之中的点点猩红。

这时萧见深道:“今日叫二位过来所为一事。两位当知今日下午的刺杀一事……方谦心为护驾,已然不幸。”他的目光在这两人脸上掠过,但没有人露出什么不一样的表情来,于是萧见深静了片刻,等积攒了些许力气之后,又道,“孤近日恐无心力处理朝政,此时就有赖阁老多加操劳了。”

梁泉流肃容道:“不敢,此乃老臣分内之事。”

萧见深又道:“父皇久居深宫、不理朝政,皇弟垂髫稚童,不堪大任……这最后裁决之权,就交由皇叔从旁协佐吧。”

本低眉敛目的庄王一下子抬起了脸。

他的目光与萧见深的对上。萧见深的那张他不愿意看见的脸,便一下子又冲进了他的脑海中。

但此刻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庄王镇定心神,在床上人疲倦的神态内慢慢躬下身,缓缓道:“本王添为太子之皇叔,有一句话,明知不当说,还是要说。自古以来,任一盛世之朝,只听闻陛下尚在而太子监国,未尝能听闻陛下尚在,而立皇弟摄政王的。”

“此事,本王不能答应。”

太子遇刺重伤一事所造成的的影响,远远不止这斗室之内短短的一席话。

但这些影响对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傅听欢毫无意义。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对于一个丧失了自由只被困在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的人来说,都毫无意义。

但他还在数着时间。

时间也许是现在唯一有意义的事情了。

一、二、三。

在他竖起手指,用指甲慢慢在桌子上刻下第三道刻痕的时候,房门终于不再按照每日三餐的时间打开,出现在房间之外的,也不再是每日过来送餐的宫女太监。

他转过了脸,然后自座位上站起来,向站在门口的人走去。

“哗啦——”、“哗啦——”的玄铁铁链在地上拖曳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一切细微的响动。

他走到身上手腕、脚腕的玄铁铁链所能连通的最长的距离。

而这个距离和萧见深此刻所站的位置,还有足足十步。

十步之距,有若天堑。

而两者所有的情情爱爱,那些曾弥足珍贵的过去,那些叫人神魂颠倒的回忆……

在这天堑之下,已如齑粉。

☆、章三八

这是一间封闭的寝宫。

它并非坐落于地面之上,因而屋内的所有光线都来自儿臂粗的蟠龙烛和足以燃上经年的鲛人油;它曾经是萧见深归朝而来为练功修建的地方,所以屋内的一切原有家具都显得十分坚固。

然而它同时也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奢华殿宇。

因为在把傅听欢放进这里之后,萧见深已让人打开东宫库房,按着对方金玉华服的喜好,将其顺势布置了一番。

这是萧见深三日以来第一次踏进此处。出现在这里的他当然不用再做出在庄王与梁泉流面前的虚弱之态,他双手负于身后,刚刚扫视屋中一眼,就与站起身走出来的傅听欢面对面见着了。

对方的神态里并无太多的愤懑,但那双明亮的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利剑般的尖锐与森冷。

他听见傅听欢问:“为何不直接杀了本座?太子还想从本座这里得到什么?”

萧见深:“……”这倒他第一次听傅听欢如此自称,颇觉有些新奇。

他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的口吻平淡回答:“我为何要杀你?贡船、山河册种种蛛丝马迹,现在不都已经系于你一人身上了?”

果然如此。傅听欢便是一笑。他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手腕上的锁链,心中念头几转,正思索着要如何以自己手中砝码与萧见深谈判,先将身上锁链取出之时,就见萧见深忽然一抬头,向他抛出了一道银色物体。

傅听欢抬手接住。就听萧见深道:

“锁链的钥匙。你这两天换过药了没有?”

说话之间,萧见深已经迈步走进了这宫殿。他刚才将双手置于背后乃是因为手上提了一大堆东西。现在进了房间,他就先将手上的包裹放在书桌之上,接着又去打开屋子一角的抽屉,拿出了放在里头、并没有被动过的伤药与纱布。

现在不用傅听欢回答他,他也知道傅听欢没有换过药了。他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走到傅听欢身旁,见对方不知因为什么,还捏着钥匙没有动弹,便顺手把钥匙又接了回来,然后替傅听欢打开身上的锁链,而后除了对方的上衣,准备替对方上药。

傅听欢:“……”

傅听欢慢慢地扬起了眉。他的心并未动摇,而萧见深的此刻的举动则给了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三日前的战斗,两人数度交手,不止从天上摔下来的傅听欢遍体鳞伤,现在衣衫一脱,便见大块大块的青紫布满了前胸后背,恰似玉中生裂。而包扎着纱布的左肩上,更是连渗出的血也早已干涸暗沉。

萧见深见着眼前这一幕,眉头也不由一皱。

他先解开了三日前自己替对方缠上的纱布,将上好的外伤药再次敷于那道被自己贯穿的狭长伤口之上,而后取干净的纱布,重新一圈圈包扎。再接着便倒出药油于双手,互相一搓捂热了之后,就按在对方身上的淤血之处,缓缓揉开。

每一个不同的人在同一件事上都有细微的偏好差别。

傅听欢很快发现了之前在自己昏迷中替他包扎的人也是萧见深。

但这些在此时此刻,都已经微不足道,毫无意义。

他的目光继续锁定在萧见深身上,在对方的头顶、脖颈、后背……一共一十三处要害大穴上来回巡戈。他此刻虽受伤不轻,内力与身体却并无任何限制;萧见深虽武艺绝伦,但咫尺间暴起一击,胜负却难以预料!

他的内劲已通过胸中的经脉转过手臂,再流淌到指尖。

他竖起手指。

只消一击。

你死我活!

萧见深已将傅听欢身上的淤血一一揉开,除了青紫之外,对方苍白的皮肤上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他方才收了手,在收手之际顺势看了一眼傅听欢已无知无觉陷入木榻的手掌,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他本以为这一掌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但这样的出乎意料显然没有再好。

萧见深刚刚起身准备起身去处理自己带来的那一叠东西,就听见背后有声音响起,是拢了衣衫的傅听欢:“我的白玉箫呢?”

萧见深转了身,对方的声音与面上一同带着淡淡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反比最初他进来时候见到的那个人鲜活多了。他也不多做言语,直接又开了屋中的一个柜子,然后将在里头的白玉箫递给傅听欢。

傅听欢本是心不在焉接过的,他心中戾气与怨恨来回翻滚,将手按在长榻的时候,长榻就被硬生生拍出了掌印;用手捏住白玉箫的时候,力道同样没有撤销,手掌便被萧管断裂的锋锐之处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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