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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有话说(90)

事情决定只是开始的第一步,现在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确定下来。

——这武林大会中组办的两个教派既然都已经陷入了残害武林的嫌疑之中,那么剩下的人究竟要以谁为尊?

能位列于此的人面上虽不见得如何,心里却是谁也不服谁的,正当他们以隐蔽的目光相互打量,掂量着自己的分量打算假意推荐别人的时候,萧见深已经一拂袖,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走。”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而后便于傅清秋与明智和尚一起出了厅堂。

剩下的那些人:“……”

他们也默默地站了起来,跟着萧见深一起往摩尼教中走去。

摩尼教与归元山庄所在的位置,真要算来便是一个山顶一个山脚。众人都是身怀绝世武艺之辈,不过半日功夫,已经到了摩尼教中。

明智和尚回来,众和尚自然大开山门,夹道迎接。

明心和尚略带疑惑的迎上前来,以目询问明智和尚。

明智和尚摆摆手,只对众人说:“大家要从哪里开始?”

众人正在沉思。

萧见深也在沉思。

但在众人之前,萧见深先一步看见了善惠目光飘忽,飘着飘着就飘向了其中一个方向。

于是萧见深顺着善惠的目光向前走去。

众人都莫名其妙。但摩尼教中不敢阻拦,身后群雄不敢不跟,而虽然萧见深走在前面,善惠走在后面,但萧见深还有一个随从贾病跟在后边!机智的贾将军这时已经察觉到善惠的不对劲,于是萧见深一路走,贾将军就一路在后边帮忙。

然后他们一路走到了——摩尼教的呈放列为高僧坐化之后舍利子的高塔。

守塔的武僧刚想上来阻拦,萧见深已拂开两人,一步入了那高塔之中,然后从高塔的供桌上,取下了一柄剑。

黑剑,半长不短,有山水地形刻印。

再抽出一看,剑态古朴,剑刃耀光。

身后的诸人呼吸已经紧绷起来。

明智和尚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萧见深此时一转身,衣脚翻飞之间,缓缓目视眼前群雄,道:

“——此乃孤鸿剑。”

言罢,随手就将孤鸿剑丢给了明智和尚。

☆、章六八(补完)

天上的月在天上放着冷光,冷光幽幽而下,照亮了地面上一扇半掩的窗扉。

然后一只手自内关合了这扇被风吹开的窗户。

他转过身,神情高傲而矜骄,正是离开了萧见深的傅听欢!

而他视线的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鬼脸面具,而她本身,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她虽不再年轻,却有着和傅听欢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与表情。

任是哪一个外人在此,也能知道在座两者必为母子血缘关系。

但当她面对着傅听欢的时候。

当一个母亲面对着自己儿子的时候。

她的眼中只闪烁着冰冷与嫌恶,还有并不掩饰的轻蔑之意。

这乃是赤裸裸的迁怒,因其卑鄙生父而理所当然滋生的迁怒。

她自座位上站起,绘着蛇蝎五毒的衣袖拂过桌面,那些色彩斑斓的虫蛇就像是自衣袖上活了起来一般,纷纷迈动足节摇摆肢体,一溜烟地自女人手上沿着桌子爬到了地面,又随着她的前行而一路拥拥攘攘推挤向前——

简直恶心。

傅听欢眉心微皱,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一步。

薛情自傅听欢身旁走过。

她的声音这时方才传入傅听欢的耳际。

那是一个与她方才目光一模一样的声音:充斥着冰冷与嫌恶,还有完全不遮掩的轻蔑与嘲笑。

她说:“你与萧破天在一起?”

“男人与男人在一起,滑天下之大稽。”

“可笑。遮了灯你与他在一个房间里,究竟要如何洞房?究竟哪一人是女人?”

“你早晚会被他抛弃,像一件被穿旧的衣衫,一双穿破了的鞋子。随手就被丢弃,然后再换不到他回头一顾。”

“就像你父亲,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与你,成全他一代君子的成名。”

“就像你抛弃我……”

她转脸看向傅听欢。

太多的怨恨横陈在这一家亲人之间了。

夫妻,父子,母子。

感情,利益,背叛。

“抛弃从小相依为命的、躺在病床上刚刚离世的母亲,抛弃所有的一切如同挣脱樊笼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去……的时候,你一定忘记了你母亲还没有入土为安。”

“你也一定不知道。”

“当她一口气徘徊在幽冥与阳世之间,一脚踏进了地狱而一脚尚在人间的时候……”

“她看着你们这一对父子。”

“忽然间就心如死灰,于是业火从灰烬中烧起——”

“凤凰蛊,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薛情唇角掠过一闪而逝的诡秘微笑,她看着神色已见冰冷的傅听欢,悠悠道: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不过天下第一的谎言。”

“那几年的日子,简直人鬼不如,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你是他的儿子,所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注定被男人、被女人,被任何一个你忘乎所以爱上的人,毫不犹豫地弃如敝履……”

这么些年的独自打拼,傅听欢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力。

所以当年被龙王重伤垂死,傅听欢尚能一笑一叹。

所以现在哪怕真有一柄利剑刺入他的心口,在他不能防备的胸腔里肆意搅动,将他的整个心脏刺穿切碎剁烂搅得血肉模糊——

他也能够恍若无事地问:“母亲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当然不。”薛情同样恍若无事,就像她根本只是在同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谈天说地,倾诉离情那样,“你和萧破天在一起,当然知道孤鸿剑一事乃弥天大谎。”

傅听欢目光微微一闪。

“孤鸿剑乃红骨萧,是当日天独赠与青梅竹马之物……”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垂,落在了傅听欢腰际的一款白玉箫上,“现在就在你身上。”

孤鸿剑乃红骨萧之事,江湖中或有许多人得知。

但红骨萧已由萧见深赠给傅听欢之事,见到的都不知道,知道的都没见到,因此天知地知,唯有萧见深傅听欢二人知。

傅听欢此时恍然大悟:“那日你是去找萧——破天的。”

“不错。”当薛情收起了笑容之时,她有多美,就有多冷,“我为何要找一个在我还没有咽气之时就扭头而走如被鬼追的儿子?”

“我本是要去见萧破天的,没想到见着了你。”

“我本拟不再见你,不想红骨萧竟在你身上。”

傅听欢看着自己母亲。

他此时也有了些许恍惚。

那些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真实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曲曲卷卷,宛如乱麻。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只会呆滞地重复着“他为何不来?他为何负我?”,面容枯槁,形销骨立。只余那最后一口气吊着,活着,与死了,究竟有何区别?

而站在他面前的母亲,娓娓诉说着恶毒的句子与将要来临的阴谋,端华雍容,风姿绰约。她此时已经神魂完足精气湛然——她还活着,活出了另外一个他曾经期待,却不曾认识的模样。

简直就像头尾截然不同的两人。

但一个人既然已魂入幽冥而游荡,再回来时,总也要做一些截然相反的改变的。

是过去的好,还是现在的好?

是虽痴痴念念却尚且爱着他的母亲好,还是已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释天圣女好?

傅听欢这时方才意识到。

他小时候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想象而期待的事情真的可以实现。

但梦想与现实,总有无可跨越的鸿沟。

但亦……无所谓了。

他不再是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他不再需要那些……代表着世间一切的父亲与母亲了。

辜负人总比被人辜负好。

伤害人总比被人伤害好。

如果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儿子,全都靠不住的时候,她总要能靠得住她自己。

傅听欢低头掸了一下衣袖。

他有一点轻微的恍惚。这样的恍惚已经自他心中浮现到了他的脸上。所以他低下头,让这点东西再从自己脸上消失后,方才抬起来对薛情说:“那么圣女找萧破天想做什么?”

薛情避而不答这点,只问:“你知道这一次的武林大会首要目的是什么吗?”

“一者讨论孤鸿剑,二者讨论讨伐释天教。”

“孤鸿剑乃弥天大谎,一灵观毁了就是毁了,孤鸿剑毁了一把,早晚有无数把出来;而二十年前群雄讨伐释天教一役,现在已有人想要再提上日程……”

薛情的唇角又出现了那种诡秘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反而让她显得像正常人一些了:“二十年前你方才出生,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一次你恰好适逢其会。江湖这潭死水,只有搅了下去,才知道下面有多少条能够吃进肚子里的鱼。你说呢?……傅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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