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的声音(16)

陈远熠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看龙应台的书，有一段写的就是有一个国三的学生，在洗手间里套袋自杀了。他当时看始终以一种不相信的态度。

年少的他甚至嗤笑到：“怎么可能？”

现在，他却被逼迫着，以极其残忍和悲痛的方式，接受这种事实。

“他有留下什么吗？”陈远熠问，声音怎么听起来都是无力。

“是的，有给你留了一封信。”警察把信纸给他，又说：“还有留给他父亲的信。因为他是外地人，所以我们有不太清楚情况所以需要你做个笔录，然后联系一下他的家人。”

“好，我都会处理好。”陈远熠又盖上了白布，他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说道：“要问什么，就问吧。”

他觉得耳边的声音又开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起来，门口被挡着的人在交头接耳着：“我上次看到有男人来找过他，听说他没有跟工友一起住，就是因为他是同性恋，同性恋，你知道吗？”

“什么？居然是这样？我平常见着他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怪不得精神不正常搞自杀。”旁边的一个男子又说道“啧，真是恶心。”

陈远熠站起来，踉跄两步冲上去揪着那个人的衣领，用力得整个手指都在颤抖，他眼眶通红的吼道：“他自杀，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是同性恋，而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理解过他是同性恋。”

“你知道你说的话里包含了多大的恶意吗？你以为你就不是帮凶吗？他已经死了！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陈远熠眼眶通红，声音大到沙哑。

第20章 第 20 章

“陈先生，请你冷静一点。”身后的警察向前将他拉开，又疏散了所有的围观人员，他们大概也是怕惹事上身，很快就都走了。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陈远熠坐在椅子上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到后来，警察也走了，一桩已经被判定为自杀案件警察就不需要再费心了。

陈远熠静静坐着，警察的话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回响。

“请问你最后一次跟死者联系是什么时候？”

“在，苏州。对，我在苏州时跟他联系过。”陈远熠答到，他想起什么，又说道：“他以前跟我说，他最喜欢苏州了，当时他还开玩笑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苏州。”

“可是他到死也没能去一次苏州。”陈远熠呐呐道，又问宋关庭：“你说，我当初要是没给他视频看苏州，他会不会就还会怀有活着的希望？”

宋关庭还未来得及回答，陈远熠又带了些焦急和迫切的问：“你说，我今天早上要是接到了那一通电话，他会不会就不会自杀了？”

他还要说什么，宋关庭却是出声制止了他，他握住他的手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这些事都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不是吗？不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远熠。”

“不，不是的。我早该知道的。”陈远熠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他，他就差点出事。要是我多关心他一些，多注意他一下，可能他就不会这样了。”

“我早该知道的。”陈远熠又开始无意识的重复说道。

宋关庭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再多安慰也只是苍白无力，只是把信替他拆开，说道：“先看看写了什么吧，他有很多想跟你话都写这里了。”

[小熠，真的很抱歉啊，我都死人一个了，还要你帮我料理后事。

你是我到了这座城市之后，唯一认识的一个朋友，每次接近你的时候啊，我都感觉像是触碰到了阳光。所以啊，很感谢你的出现，第一次相遇你就救了我一次，我还能感受这么多的美好，也都是因为你。

我的父亲给我取名叫江一，无非啊，就是希望我的未来一帆风顺，简单快乐。可是自从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开始，父亲的愿望就没法实现了。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都是知道的，就算我的事被父亲知道了，就算我被迫辍学离开那里，那个人也没有太大动容，我也是知道的。

我一直都很难快乐，我总是很难感受得到所谓的美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遇到那个人以后，我快乐了一点点。后来那点快乐，也被剥夺了，到了城市之后，有位好心的人说我应该去看看医生，我不太明白，却还是去约了那个所谓的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有抑郁症，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大抵明白了，这大概是我开心不了的原因吧。

所以说，真的不能怪我，我有试过好好热爱这个世界的，真的。

父亲给我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说，希望我死在外面算了，第二次告诉我，那个人要结婚了。

真是有点要命。

我很早就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的，只是觉得未能再见他一面，有点儿遗憾。

所以，拖拉了很久，还是苟延馋喘的活了几日。现在又觉得，没有太大必要了。

苏州的景致也真是美啊，真的非常感谢你的视频，让我觉得我不是抱着遗憾离开的。现在没关系啦，我可以自己去看，希望黑白无常能晚点过来索我的魂，让我在飘荡去苏州亲自看上几眼。

哦，还有件事，我死之后，麻烦你带我去火花，一部分骨灰就送回故乡吧。另一部分，若是你还会去苏州，替我洒在苏州河水吧。若是你不再去，你随便撒在哪条江里都行，我总有机会还是会到的。

麻烦你了，也希望你不要难过，不然我会内疚的。

我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已。]

明明是诀别信，江一却用了最最轻松的语调，就算自己身处黑暗，他也不愿让自己身边的人感受到一丝苦楚。

现在陈远熠有幸踏入了他的世界，去感受他的一切。

因为从小生活在阳光之下，所以以前他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光亮的，现在，他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他卑微并且单纯的爱，他所得到的恶意和星星点点的少许温暖，他都感觉到了。

陈远熠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们努力的爱着这个世界，却还是被黑暗笼罩得感觉窒息。

他初次触碰巨大的痛苦，感觉无从理解，无所适从，无法承受。

但现在，他终于了解了那么一点。

他想为江一做点什么。

处理江一的遗物，通知江一的家人，联系殡仪馆火化尸体。

陈远熠看起来平静得有些不成样子，中途陈父打过电话，也是宋关庭替他接的。

去取江一骨灰的那天，大雨磅礴。陈远熠脱下外套，将骨灰盒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撑着雨伞，抱着盒子，在大雨中好像被风吹的晃了晃，可步履却是坚定的。

他启程独自一人去了江一的故乡。江父是那种传统的农民，他看到骨灰盒时，浑浊的眼睛里掉下几滴泪，说道：“我跟一儿讲那个人要结婚了，是为了让他死心，可怎么就让他死了。这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死心，跟死不过一字之差而已。只是一个人心都死了，他又还会有什么活着的欲望。

陈远熠站着未做言语，附近大概有户人家在做喜事，鞭炮声一直不绝于耳。有个小孩过来，扯着江父的衣角说道：“阿爸，江谨哥哥的喜糖，你吃不吃？”

江父摸摸他的头，说道：“我不吃，你自己先一边玩去，好吗？”

陈远熠看着说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孩子，那倒挺好。”

也不知那句挺好指的是什么意思，一会儿他又问：“那个江谨，就是江一喜欢的人吧。”

陈远熠见他点头后，转身就往那户人家走去。江父赶上来问道：“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您放心，我不会去闹事的。我就是，想见见他而已。”

陈远熠见到了江谨，江一看上的人，怎么也不会差。

但是他只是看着他，不做言语。

江谨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拨开人群过来问道：“请问你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