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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15)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很是意外,她不知道顾敬之会作何回答,就只是凝视着他,只见他勾了勾唇角,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分明含着笑意,“您安排就好。”

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她便被赶到了老院去,自己就像是一件毫无用处的物品,任人随意挪置,更是想丢便丢。

其实过什么样的日子她是真的不在乎了,总归已经为人妇,怎么活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年少时的梦想与抱负,终究败给了残忍的现实,可却是连最为平常的日子都不肯留于她。她倒不再厌恨他,只是烦透这样的生活,每天小心翼翼,像是终日见不到光似的苟延残喘。

她应当感到高兴的,住到旁的地方去,至少不用每天都见到一些令她战兢的人,可以有自己的空间与自由,但现在却不知是怎么,心里到底是生出些失望与失落来。

☆、04 只有云知道(2)

轻寒不声不响地搬到了老院去,其实这园子就是顾家的旧宅,紧邻新宅而立,是一座完全中式的老庭院,除了有些蒙尘却丝毫不破旧。

她拣了最近的一处小园子来住,院里栽了一颗树,她叫不出来是什么树,不过长得十分茂盛,树下是一副石桌石凳。许是长久无人,地面上积了许多陈年的落叶,都已经开始腐败,成了层层厚厚的尘土。云姻好说歹说,才叫了人来里外打扫了一通。

“大太太实在过分,为何总是揪着你不放。”云姻取过厨房送来的饭菜,恨恨地往桌上一搁,忍不住又埋怨起来。

虽说已经住了好些天,可轻寒总觉得这屋子满是灰尘,便拿手绢拭了拭椅子才坐下来,会心一笑:“她揪着不放的,可并非是我。”

云姻自然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偏了偏头,继续说道:“不过,姑爷这样对你,你就不难受吗?”

轻寒一愣,旋即从容地呷了口茶水,“我有何可难受的。”心下却想着,这顾敬之绝非对大太太惟命是从之人,虽说他俩并无夫妻情分,但自己到底是碍着他几分面子的,换做平日,他定不会由着大太太这般欺辱于她,可现下却任由她将自己逐出门来。这般的容忍,其中必定有所缘由。

她这么想着,抬眼间,透过栅栏正好瞧见了两辆黑色的小轿车,一前一后飞驰而过,从顾家宅子的大门开出去,两簇雪亮的灯光在转角处一闪即逝。

车子在畅春园停下的时候,顾敬之一脸不快的从车上下来,扣了外衣的扣子,便匆匆往里头走去,身后亦跟着一小队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等走到最里边的上等雅间,门并未合上,他便一把掀开了棱上垂着的帘子。屋里灯火通明,长凳上坐着个女人,听闻他进门的动静,随即浑身一颤,本来拭着泪的帕子也掉到了地上。

畅春园的当家李老板急急地赶过来,迎着他进到屋子里,又恭敬地请了入座,开口道:“哎哟,四公子您是不知道啊,那帮恶人一进来就冲着台上的白姑娘去了,这好一通砸,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估计这会儿子,您可是见不着白姑娘了。”李老板说着,拿一对儿小眼瞄了瞄顾敬之,见他没有反应,又偷偷朝白萍舟使了个眼色。

“是呀,四公子,您是没瞧见他们的狠劲儿,这戏园子里,前前后后都被砸烂了,要不是我躲到楼上,指不定这会儿子就已经到阎王爷跟前儿了呢。”说着,她拿手掩面,又底底地抽泣起来。

顾敬之翘着腿,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冷眼看了看两人,忽地一笑,“只怕,是吓着你了罢。”而后,他站起身走到长凳边上,挨着白萍舟坐了下来,一手揽了她的肩,小声安慰起来。

李老板见此情景,便悄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露出抹得意又得逞的笑来。想着得亏当初自己眼尖,收留了这个能耐丫头,今日红遍大江南北成了他的摇钱树不说,还搭上了顾家的公子哥儿。

虽说今日被人砸了场子,折去不少老本儿,不过依着顾家那位骄少爷的脾气,必定是会为着讨回公道的。这以后,他可就是财势两收,上下通吃了。想到这里,他笑得越发厉害起来,眼睛都深深嵌进了满脸肉褶子里,大声吩咐了一声:“小五儿,沏壶上好的正山小种,送头间去。”

小五儿看着李老板的笑脸,想着,场子都被砸了还这么得意,这有钱的人可真是作的起。他瘪了瘪嘴,甩了手里的抹布,乖乖沏好茶送了上去,站在屋外头敲了敲门,听见里头传来白姑娘细细的声音:“谁呀?”

“白姑娘,我是小五儿,李老板让送茶水上来。”小五儿听得里头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他低着头把东西搁在桌上,只看见眼底下一双棕色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的。小五儿出了屋,带上门的时候才敢抬头往里瞧了一眼,只看见白姑娘梨花带雨的脸,和一个男人笔挺的背影。

顾敬之摩挲着这上等的青花瓷壶,捏起壶柄倒了一杯茶,热气氤氲着往上窜了窜,转瞬就不见了,“来,喝杯茶定定心。”

他托着小小的茶盏递过去,白萍舟伸手刚想接过来,可还没碰上杯子,他便撒开了手,连杯带水的泼在了白萍舟身上,她下意识地叫出声来。茶水倒不是十分的烫,只是全洒在了旗袍的前襟上,月牙白色的软缎面料,即刻印上了难看的茶渍。

白萍舟站起身来,忙用手帕掸着。顾敬之只冷冷地瞧着她,眼里的关怀之色早已消失无踪,他又重新斟了一盏茶:“再好的东西,碎了也就一文不值了,”他冷哼一声,“也难怪,这茶具这么好看,又名贵的紧,多了是像我这样古怪脾气的人想砸了它。你说,它要是乖乖地待着多好,非要到处碍人眼,惹麻烦事儿。”

白萍舟擦衣裳的手倏地停了下来,听完他的话愣了愣神,转眼却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一改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巧笑道:“四公子莫要这般生气,萍舟晓得分寸,以后自是不会再往外传些什么了。”

顾敬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满意地笑了笑,“可真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

白萍舟别开头去,斜了他一眼,媚眼如丝,又竖起一根青葱玉指点着他的左心口,娇嗔道:“人家就算再是个水晶心肝儿人,也进不去四公子您的铁石心呐。”顾敬之听了倒爽朗地大笑起来,一下揽过身旁的杨柳细腰,白萍舟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也附和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来。

顾敬之回到顾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点,天色却还是十分的亮堂。他的身影淡淡的映在铺满鹅卵石子的小路上,歪歪扭扭的不成人形,他又往老院儿的方向看了看,终究只能瞧见一角尖尖的屋顶,还有挂在上头的半轮残月。

大厅里,顾珮芝正在与大家讲着她在法兰西的新鲜事儿,二太太和顾汝生认真地坐在沙发里听她说话,不时发出一两声笑声来。

顾琬芝独自坐在角落里,依旧捧着一本书,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心:“我们琬芝是要当个才女么?”

顾琬芝抬起头来,极为乖巧地叫了声:“四哥。”顾敬之笑笑,看着她眼睛,亲昵之下却藏着小心谨慎,仿佛就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当顾珮芝叫他第三声的时候,他才缓过神来:“父亲,姨娘。”

“轻寒呢?”

“她没和我在一块儿来着。”

二太太扯了扯珮芝的手,又朝着偏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偏厅里头的,是大太太和别家的夫人太太,正在打牌。顾珮芝便明白了过来,必定又是大太太,给轻寒使了什么绊子。

她平日里也是个娇气的大小姐,不由得向顾汝生撒娇道:“爸爸,您打算就这么睁只眼闭只眼么,四弟和四弟妹新婚燕尔的,还隔三差五被这么折腾去。”

顾汝生脸上的笑意顿时下去了一半,二太太忙打圆场道:“你这孩子真是过糊涂了,你四弟成婚都要有大半年了,哪里来的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