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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44)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立刻将头摇得似破浪鼓一般,“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往后一定听你的话。”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她,只见她的脸上沾了一些灰,摘去帽子的头发略略有些凌乱,身上还着一件稍不合身的长衫,亦有不少的灰尘。顾敬之心下到底无奈,便对那候在一侧角落的丫头吩咐道:“去将药箱子取来。”

他又道:“将鞋子脱了,我看看。”

轻寒乖顺地脱了鞋,确是伤了极大的一块,整个脚跟像是被剥落了一样,露着鲜红色的血肉,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周围化着一圈黄黄的脓液。

她见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便是觉得那伤口实在有些令人作呕,当即将腿往回缩了缩,“还是我自己来。”

“别动,”顾敬之却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脚踝,一边上着药,一边说道:“看来,是要关着你一阵子才好。”

她当即心下一急,再过些日子就是莫晓棠的婚礼,她才不愿意错过的,“你答应我,可以去参加婚礼的,不能言而无信。”

顾敬之抬起头,看着她一张涨得微微发红的脸,连嘴巴都是生气地撅着,突觉实在是可爱,便忍不住道:“那便参加完婚礼,再回来关禁闭。”

听他松了口,轻寒还是有些得意的,暗自抿嘴微微一笑。她是从来都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又乐此不疲地向他撒着娇。

莫晓棠的婚礼定在四月初十,正是日暖花开的日子。

婚礼里外皆是按着西洋式办的,在甬平城里最大的教堂——铭恩堂,又请了传教的牧师来作证婚人。

轻寒大抵是到的晚了些,只是她的位置当是一早便预留好了的,在左列首排的右侧第三位。她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脉脉深情,相视而笑的模样,喜悦之余不由心中感慨,当初自己的婚事,到底是错过了全部的美好。

“你来了。”身畔落下一个身影,然后就是温和如凉玉的声音。

轻寒扭头看去,便迎上了那久违的目光,依旧藏在透亮的眼镜之后。虽有一丝的差异,却仍是微微一笑道:“你也来了。”

陆绍迟显然是落寞的,只因她这一笑,眼中尽是淡然与疏离,那原本总是含着热情的目光,已然是冷却了,而且仿佛是早已冷却。

他的轻寒,不再是他的了。

亦或许是从未拥有过的,万般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倒了现在,亦只能化作一抹悲哀的苦笑。

这一场必然的相逢,再见面时,轻寒是真的淡然了,恨也好怨也罢,那些总归不是他做的事。

却也是,总归没有爱的。

她小声低语:“那篇报道我看了,写的真是巧妙,多谢你肯这样帮他的忙。”这声道谢,她是十足的真心诚意的,毕竟如此言语自然是会招致某些势力的敌视,他肯这样做,亦是冒了一些大险的。

陆绍迟偏了偏头,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只是那凉意愈发明显,“我并非帮他,只是想为你做些事。”

轻寒心如明镜,只是对于他的这份情义,自己再是无法回应了。年少时的仰慕与心意,到底是被那些糟粕之事,冲的愈发淡去,直至最后的遗忘,终成了回首时仍算得些许美好的记忆。

那过去种种,万般所幸被阻断在了萌芽之初的时光里,那些钦羡似乎也已随着年岁的过去,变得成熟与理智。

她转过头,又去看台上的新人,礼已成。此刻他们正转过身来,朝着列座的所有人浅浅鞠了一躬,紧接着堂内便响起了祝福的掌声,来宾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夹道欢送这一对璧人。

莫晓棠经过她的时候,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依旧是如此明亮,那目光里是一览无遗的幸福,与对生活的无限向往。她目送着莫晓棠往门口去,只见她行至一女子身旁时,便停了下来,将手中的花束递过去。轻寒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女子便是盛家小姐盛雅言,就坐在右列第三排的位置,与自己相隔甚近。

突然地,她心中就升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抬眼间就对上了盛雅言投来的注视。轻寒有一瞬的发愣,旋即又礼貌点点头,冲她笑了笑。那盛雅言亦是挂着笑容的,只是那笑容似乎总带着些别的意味,是虚假,是挑衅,亦或是绵里藏针,一时间却也看不明白,只道那绝不是真心的,轻寒这样想。

陆绍迟见她看着前头似是出神,便道:“我们走罢。”

轻寒被这一声,倒是拉回了思绪,“好。”

正欲动身往晚宴的饭店去,她便听得后头传来一声,“夫人。”

来人正是莫晓棠的父亲,想想当初他亦是帮过自己大忙的,“莫伯父,恭喜。”

莫老得她一声“伯父”自然心中欣悦,没想到几年前的一个举手之劳,倒是令自己成了这司令夫人的半个恩人,便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晓棠的婚礼能得夫人赏脸,实在是我莫家的荣幸。”

她又浅浅一笑,“晓棠的婚礼,我自然是要来的,伯父言重了。”

莫老道:“那便晚宴时再见,莫某先告辞。”

轻寒颔首,往旁边让了让,以示礼节。

“商人果然都是一个虚伪的样子。”陆绍迟望着远走的背影,突然道。

轻寒略有讶异地看向他,只见他目视前方,一对黑眸藏在雪亮的镜片后头,那镜片映着光亮,倒是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觉得那里像是泛出冷冷的眼色来。

她忽然记起那日在畅春楼的所闻,心下一沉——他是知道陆兆坤做过什么的,可他自始至终从未吐露过半个字。轻寒不禁觉得有些漠然,虽然那日他的反应足以证明他于此事是毫不知情的,但也到底还是选择隐瞒。她亦是选择不言,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

她对于他,最终还是恨不起来的,只是假以时日,她定要令那个幕后之人,连同所有的帮凶,付之代价。

晚宴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钟的光景,轻寒特特的去向莫晓棠告别。莫晓棠喝了不少的酒,面颊绯红,但意识还算是有几分清醒的。只是在看见他俩人一同出现时,到底还是犯了糊涂,嬉笑着道:“陆主编,你可是…要把轻寒好好送回家去的。”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轻寒匆匆从大堂退了出来,只是陆绍迟不知是当真了,还是莫晓棠的话给了他理由。他三两步从后头追了上来,道:“这么晚了,我送送你罢。”

“不必了,”轻寒脱口而出,“外头有车子等着的。”

陆绍迟恍然,心中一恸,自嘲地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如今,已经是顾夫人了。”

轻寒道:“那么,再见。”

“再见。”

她转身离去,陆绍迟的目光却是紧紧尾随着,万般不舍地收不回。过了这么久想要忘却的,却依旧徒劳,挥之不去。他心中十分明白,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与自己当是再无半点关系了。

原本以为,她只是因为当初的事情对自己心生怨怼,但到底还是对自己心有所向的。可现在看来,却早已不是如此,她于自己所有的,只不过是淡漠。

对,只是淡漠。

心中的不甘却是越发分明起来,他亦是恨的,恨当初的证据,让自己写了那样一番报道,将她生生推了出去;恨父亲连同他人,作出这样的局来;更恨那些夺去她的,所有的人。

可最恨的,却是自己,他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只能屈从在父亲的庇佑下生活。他不像那人,不管要风得雨,皆不过掌心翻覆的事情。

忽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心底慢慢升了起来。

陆绍迟的眼神有些迷蒙,他看着那抹身影进到车里,终于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钝痛,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与他一起看雪,一起撰稿,一起无心说事的,属于他的女子了。

她是属于别人的。

车内有些闭塞,轻寒一坐进来便感受到了这奇怪的氛围。她才伸手将车门合上,就无端落进一个突然的怀抱里,顷刻间便淹没在他熟悉的气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