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昨世清秋(5)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送走陆洒绍迟后,轻寒又在床上躺了半天,终觉得有些难耐,便趁着晚饭的空当,到了院里去散步。

冬日的夜晚是真冷,那种刺骨的寒意像是透过厚厚的大衣,直抵人的心底。她对着夜空轻轻哈了一口气,热气立马就凝成了团团的白雾,转眼却又不见了。或是大病初愈,她只觉得心情格外的好,就这么一个人玩耍了一番,才在母亲的催促下回房去。

夹在书里的那张剪报,再次被翻了出来,其实不细瞧,或是不记得这张脸的人,是极不容易认出她来的。可是偏偏就是照的那样好看,虽然只是侧脸,但明媚的笑颜依旧清晰可见。自从离开宛城以后,是有多久没有如此开怀过了,轻寒这样想着。

昏黄的灯光映着整间屋子,照得人也这般暖意洋洋。窗外是万籁俱寂,只剩无尽的夜色,一再蔓延。

自从入了秋,南北两面便断断续续闹腾了起来,起先只是小打小闹,后来也真就是到了炮火连天的地步。

数月后,终究还是传来宛城失守的消息。

顾汝生游刃战场多年,却头一回在小角色手上吃了这般败仗。那赵孚生本是南边推选出来的临时联防军政司令,没什么雄厚的兵力,但头脑角色却是极好,知晓拉来外洋施压,又加之三面夹击,呈围攻之势,又打着同是国人的旗号,对甬军连哄带骗,逼得他只得连连后退,却是连绽江都没过得了。

轻寒是在报上看到的消息,她不懂军政国事,只是突然就想到了家里的那株紫薇。走的时候,它还开的那样好,现在,怕也只落得焦木一柱罢。

☆、01 花开花落几人晓(4)

除夕的晚上,除了要循些照例的繁文缛节,其余的倒也与往常日子一样,简单而平静。

吃过阖家饭之后,天色已经是极晚了,可夜空里的焰火,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站在院子里,抬头便可以看见漫天的火花。斑斓的火光倏的一下滑破天际,绽开五彩的花火。却又只是一瞬,便又化成了几粒微弱的火星子,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最终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空里。其他的又接二连三的绽开来,复又落下,如此周而复始,直至黑夜的尽头。

轻寒忽就想起那有着书卷墨香,温润如玉的人来,火光映上脸庞,如此明媚。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看见身后绽开一朵巨大的火花,“轰”得一声,却是转瞬不见。

由着罗家是外来户的缘故,所以只是在年初三时,去陆家走了一趟礼。其余时间里则是不喧不闹,与旁门左户的热闹,倒是成了极大的反差。

隔天一早,陆家父子却煞有其事的登门拜访。两个仆人来回三趟,才将他们带来的东西,从门外的小汽车上全数搬到了屋里。罗仲远虽嘴上寒暄致谢,但心里着实不是一番好滋味儿。

饭后,陆兆坤又邀了他们去畅春园看戏,轻寒便寻了借口留在家里。于她而言,什么样的热闹,都比不过独个儿的清净来得好。

况且,看戏什么的,她是着实不喜欢,虽是中华瑰宝,但失了兴趣的事儿,总归是让人闹不懂的。倒不如在家里看看书,能翻几页也算几页了。

畅春园是甬平城里最大的戏院,这里的名角儿白萍舟,可是到了扬名四海的地步,单是因她慕名而来的富豪乡绅便不计其数。

陆兆坤等人进门时,正赶上一曲唱罢,堂内喝彩声逐渐低落。一个伙计小跑着上前,取了他们的大衣去存放,然后便领着他们,往预定好的包厢上楼去,才到楼梯口,却遇到一路人正往下走。陆兆坤见了领先那人,即是颔首低眉,复而又抬头笑道:“盛先生,您也来听戏。”

罗仲远见了陆兆坤毕恭毕敬的模样,又听得他称那人为盛先生,心下也料想到了几分,只是他从不曾想到,陆兆坤竟与此等人物也有往来。

那被称作盛先生的人,正是甬平第一商户盛有良。四五十岁的样子,着一身黑色缎料长衫,西装料长裤,一双深棕色的皮鞋略略蒙了些泥水。

他的身后紧随着一位妇人与一位少女,再后面跟着的三个,应该就是侍从了。他看到陆兆坤一行人,旋即爽朗地笑道:“陆先生,真是巧了。”

不稍时,便有门房为他们取来了衣帽,双方当即告辞。那盛有良便起先出门去,戏园门口早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当稳妥,等到妻女都上车之后,他方才转过头对一侍从低声道:“差个人去知会一声,乘早把事办了。”

那侍从低眉应声,关上车门,又对司机吩咐道:“去顾家。”

顾家府邸自大门起,到门廊外的植株与墙柱上,都挂满了五彩的灯泡。冬日里的日头极短,这一会儿,已经有仆人将里里外外的电灯都点亮了。五彩的光芒映着砖红色的洋楼,倒是气派却不艳俗。

盛家司机将车开得极为稳当与谨慎,沿路的哨兵却不由得给人隐隐的压迫感,虽说顾盛两家算是半个世交,但是里子隔着面子,顾家总归是这北方军政的权力中心,地位自然是高三分。

盛雅言一路跟在父亲的身后,由仆人迎着进了门后,心中的喜悦却是再也抑制不住了,左顾右盼的,连步子都急了几分。

“盛先生,新年好呀。”大太太自偏门进来,老远便喜笑颜开地问着好。

“大太太,新年好。”盛友良略略鞠躬,笑道。不动声色地向后瞄了一眼,显然,自己的女儿并未看到这意味深长的目光。

幸而盛太太眼疾,扯了扯盛雅言的衣袖,又朝着大太太的方向努了努嘴,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太太,新年好。”

“雅言可是愈发的标致了。”大太太眯了眯眼,牵起盛雅言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盛雅言自是听惯了这些赞美之词的,但听得顾家当家太太的赞美,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似的,心情越发的好起来。

上了茶之后,方又闲谈了片刻,大太太才起身道:“盛先生,盛太太请先自便,我去去就回。”

大太太回身上楼,往走廊一端的尽头走去。那里是顾汝生私人的书房,平时并不用来办公,所以出入的也就几个家里人。

大太太推门进去,便见顾汝生正倚坐在书案前随意翻着书,老式的绿罩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虚笼着两个人。

顾家长子顾信之立于一侧,三十出头的模样,身型欣长瘦削,五官硬朗,眉宇之间倒与顾敬之有几分的相像,却是全然没有顾敬之的放浪之气。

想来也是有几月没见着自己的儿子了,大太太眼前顿时一亮,几步上前,道:“瘦了瘦了。”

顾信之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自进门起他便是这般样子,像是连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顾自翻着本书。

大太太自然也瞧出了些端倪,不满道:“这打败仗又不是儿子的错,索性放开了让他去做,没准儿还能干出点儿名堂……”

只听得“啪”一声,顾汝生将书重重的合上,往桌上一推,一双浊目不怒自威,起身往外走去,“下去吧,客人不是早就到了。”

顾汝生一迈下楼,便双手虚拢,作了作揖,“盛兄,真是有失远迎了。”

盛友良自然明白顾汝生迟迟未出现,就是为的晾他一晾,好来一个下马威。不过他倒也不怒,至少这极好的证明,顾汝生对他也是有所忌惮的。盛友良此时亦是深藏不露,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大帅哪里的话,是在下叨扰了。”

顾汝生直直往餐厅走去,一边在主位上坐下来,一边摆了摆手,干笑两声,道:“都是自家人,闹这些虚文作什么。”

两家人满满当当的坐了一桌,却唯独不见顾敬之,只见顾汝生低声对大太太说了些什么,大太太却只是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

厨房陆续的上着菜,一道又一道,看着便是色香味俱佳。二太太那傻儿子顾奕之,手中挥着一把银勺,直把盘子敲得叮当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盛雅言皱了皱眉,嫌恶地转过头,下意识的就向门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