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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63)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可到底,是他变了,还是自己从未认清?

窗外,月影婆娑,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还有树枝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声响。

往常的这个时候,白公馆里都是亮如白昼的,今夜却是截然不同的黑,只有角落一盏铁艺蕾丝罩面落地灯,散发着幽幽的暗光。

今夜的风有些大,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头,倒是显得愈发难得。窗棱上的白纱帘子被拢在一旁,却还是随风掀起了如雾的一角,又像是撑起的网,将似水月色下的颗颗人心,牢牢的罩住。

剪是不断,理而愈乱。

他有些烦闷地又啜了一口杯里的酒,眸子里是皎亮的月光,闪烁如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只纤纤玉手,冷不防地抽去了他手中的酒杯,白萍舟蹙眉道:“医生可是说了,你的肺是发炎的毛病,沾不得这些。”

顾敬之不愿说话,只是夺回了杯盏,反倒仰头一饮而尽,又将空了的酒杯腾空举起,手指一松便让它落了下去,良久才听见“哐嘡”一声粉身碎骨的声音。

白萍舟凭栏远眺,美目漾满了惆怅,“非要将自己与她逼到绝境里,又是何苦……”

“难道要拉着她一起死么,况且……”他哑着嗓音,“本就是我对不住她。”

白萍舟轻笑一声,“所以你费尽心思,又让我故意说出那些话来,就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是啊,其实不过一眼,他便知道那报上之人绝非是她,不过既然有人替他点起了□□,他亦是乐见其成,将计就计的。只是真相是绝望的恨意,他只希望能用仇恨,可以让她的伤心少一些,哪怕一点也是好的。

她叹一口气,“真是天意弄人啊……谁都拧不过天……”

他道:“你也信天?”

她又笑了一笑,“我怎么就不能信天了?”

“我以为,你是有你的信仰的。”

白萍舟旋即了然,精明如他,又怎会猜不到这一点。就在当初,他将那一批人交与自己的时候,她就该想到,自己的所为早已被识破,“那你还留我到今日?”

顾敬之抬了抬头,“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到底也没做什么于我有害之事,我又何必赶尽杀绝。”

白萍舟一愣,却没想到他一贯的铁石心肠,杀伐决断,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心软的话来,心中顿时一热,“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条路,一样可以达成所愿。”

他眼中尽是平静,“可那终究不是我的路。”

白萍舟恍然,即便是同一个远方,也有千万种抵达的方式,而他有他的,自己有自己的,这两条路,却始终隔着万水千山,鸿沟海河,终难相汇。

☆、16 浮云漂泊本无根(3)

近来总是有些嗜睡,才用过午饭,轻寒便又是抵挡不住袭来的睡意,回房去歇着了。只是没过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隐约更是有些吵闹。

她寻声走去,便见院里站了个陌生女人,体态略显臃肿,烫着一头时髦的小卷,正指着云姻的鼻子气势汹汹地说道:“当初不过看你们是外乡人,又应着中间人说话,才勉强答应你们分批付款的。不过现在有人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买下这个院子,又是一次算的清楚的,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呀。”

云姻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虽然算得上伶牙俐齿,但到底年幼,遇上这样泼辣的人自然有些失了底气,只是说道:“当初明明就说好了的,你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陌生女人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听她这样反驳自己,倒是更加的蛮横起来,一副尽占天理的模样,“你看看这都已经过了几年了,你们连区区几万块钱都还不上,还怨得的了我?大不了之前交给我的那些钱,我退一些就是了,总之三天之后,我就要房子。”

云姻真是气急了,愤愤地一跺脚,道:“三天?这么短的时间,你让我们往哪里去?”

那陌生女人撇了撇嘴,两手交叉在胸前,挑眉道:“那我可管不了了,你们是投奔了亲戚也好,去外头住饭店也罢,反正时间一到,房子是一定要给我的。”

“你……”云姻看着她欺人太甚的脸,倒是想破口大骂,却不想被轻寒给喝住了,“云姻。”

她从后头走上来,步子有些慢,受伤的手笔直垂在一侧,曲起另一只虚掩在小腹前,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太太,钱,倒也是无需你再退了的,权当是我们交了这些年的租金,只是这日子还得劳你宽限几天,我们就各自都让一步,如何?”

这话显然得了女人的意,她满意地笑了笑,又剜了一眼后头的云姻,“总归还是做主子的拎得清,那就给你们七天,不能再多了,七天一过必须走人。”说完,她便甩甩手掉头就走,繁花团簇的高叉旗袍,裹着有些肥胖的体型,一扭一扭地往外挪去。

云姻红着眼眶,是满腹的委屈,“真是欺负人,都是些拣高踩低的势利小人……”

罗轻寒缓缓地呼了口气,很是冷静,只是觉得人心冷漠,若不是背后的人点了头,想来这女人也不会如此的咄咄逼人,“算了,总归有出路的,你去将屋里的东西理一理,换点实在的钱财,也好活络些。”

云姻点了点,“我这就去。”

轻寒又在庭院里站了一站,晃眼的阳光照得人也是恍恍惚惚的,她忽然想起那个春天,阳光也是好的出奇。顾家的仆人抬来整整三十二抬的聘礼,小小的院子被铺了个遍地,满目的绫罗绸缎、珠宝奇珍,多的连让人连下脚的地都没有。院门口围满了人,皆是来看热闹的,嘴里说的无不是艳羡惊叹的话,听得那会儿的她郁烦更甚,转头就将自己锁进了房里,闷头好一阵大哭。

想到这里,她倒是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念却是一想,虽说这些东西大多都以得体的由头被返了回去,但碍于情面,当初也还是留了一些的。不过这些外人看来金贵的物什,一向是罗家心头的刺,收了之后便是再不愿意拿出来的,现下一时间也记不起被放在了何处。

轻寒转了个身,正准备去屋里寻了云姻问一问,就见西侧与主屋分离而建的一间平房,紧闭的屋门上挂着把暗色的铜锁。

那里原本是给宅子里的仆人安排的通铺,但由着后来的罗家没什么下人,便被用来作了储物室,她倒也从未进去过的。

开了门的屋子还是有些暗,她摸索着拉开墙上的电灯,三只木箱赫然就出现在眼前。箱子搭叠而立,最上头搁着个一尺见高的匣子,已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

轻寒一手捏着镶嵌的银质搭扣,往上一提,盒子就被掀开了。一眼看去,是满满当当的琉璃玛瑙、金银玉珠,在电灯下一照,折射出珠光宝气的散碎光亮。她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奢侈之物,像是堆砌在一起的普通石头,当下便在心中暗暗一惊。

一只手掌大小的木匣子,端正地躺在珠宝之上,显得格外突兀。轻寒借着电灯的光,端起匣子细细瞧了瞧,只见那上头篆刻着细细密密的花纹,陷进去的凹槽已经变得乌黑,应当是有些年份的了。

盖子轻轻巧巧得就被打开了,朱红色的丝绒衬布上,静静卧着一对耳环。耳环的样式很是简单,细短的银链下坠着羊脂玉般的乳白色南洋珠,温软而又大气。

眼前忽就闪现出一张素雅美丽的面庞来,在很久远的曾经,在记忆的断层前……

轻寒缓缓地抚摸着已然微隆的小腹,最初的时候,被心中难以覆灭的怨愤波及,自己是那般坚决的不想要他,再到后来,迫于惧意又留下了他,可是时至现在,强烈的不忍已然将她填满,或许这就是天性使然罢。

云姻寻到了库房里,见到打开的箱子亦是咋舌,“这……”

轻寒侧了侧头,“啪”得就将盖子盖上,“拿去典当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