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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69)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17 一个人,一座城(4)

白萍舟收起手里的伞,躲到围墙外的屋檐下,仰头看了看不断落下的雨滴。伞是临走前轻寒交与她的,应着最近雨水极多,以备不时之需,果然出门不过一刻钟,天便下起了大雨。

她对着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扬起的头又低了下来,似是对着那漫天的水汽,“既然如此的不安心,何必要我来?”

话一出口,她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人,白色的衬衣有些许的褶皱,稍稍挽起的袖子亦有几分凌乱,额前的几缕发丝沾着朦胧的湿漉,遮掩着的一副峰眉乌黑浓密,更衬得那眼廓深邃。

白萍舟又笑了一笑,像是记起了故意忘却的什么,“瞧我,总是说这些不顶用的话,明知道你是由着那样的原因,才不去见她……”

顾敬之看着眼前极速下落水滴,不禁出神,他靠在后头的墙上,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倒是少了许多往常的冷厉,却也不做声。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小小的一方屋檐下,不相顾,亦无言,只是各自怀揣着道不明的心事。

像是下了很久的雨,可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顾敬之直起身来,往前走了一些,道:“让车子送你回去罢。”

说罢,他便一头钻进了细密的雨雾中,身后的白萍舟急急追了几步,触到冰凉的雨滴后又退了回来,将手中的伞举了举,对那背影喊道:“伞……”

这一声是焦急却又欲言又止的,听的人根本没有理会,或许是连听都未曾听见。她讪讪的将手缩了回来,看着那一抹白愈行愈远,到底还是无奈的。

铭恩堂与军政办事处相隔甚远,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往常开汽车也是要足足一个钟头的。只是这样长的一段路,顾敬之却走得无比熟稔,这般一样是走过多少回了呢?十次,还是二十次,他实在是记不得了,又似乎是有无数次了罢。

回到竹音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了下来,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周妈一如往常地候在门口,见到他浑身湿漉的模样,着实吃了一惊,嘴里念叨着便忙着取来毛巾,披到他的肩上。

顾敬之脚步虚浮着往扶梯上走去,浑身倒是沉重极了,他一把扯掉挂在肩头的毛巾,随意就撇到了地上,一进到房门便倒到了卧床上。

今夜没有月光,屋子里也没有开灯,他毫无力气地睁着双眼,其中是一片灰暗,脑袋里是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跳着,是要裂开一样的痛。他有些痛苦地闷哼一声,将脸埋进柔软的被衾里,尽管已经是换了再换的,可仿佛原来的味道依然存在,更在心中久散不去,这一番留恋始终是无法自拔的。

他听着耳边窗外传来的雨声,倒有几分夜阑卧听风吹雨的味道,只是这入梦的铁马冰河,从始至终皆是你。

他在黑暗中缓缓一笑,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恍惚间,额头沁着层层凉意,在滚烫的皮肤上是如此的舒爽。顾敬之略略睁开眼,一切都是模糊的,眼珠子有些乏涩地转动一圈,最后停在床前伏着的那个身影上。

乌黑的头发散在洁白的床褥上,她的脸被发丝深深埋着,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一身姜黄底衬的旗袍,印着浅色的团团花纹。

他脆弱的模样上,终于牵扯出一抹弧度来,他记得这件衣裳,上头绣着的是蓝绿色的飞鸟花样,若是没有记错,那中袖的袖口上,应当还坠着两颗珍珠的扣子。

忽然想到,当初她总是嫌这衣服太过亮丽,花样繁复,试过一次后便是搁在柜子里再不曾拿来穿过,今儿个,怎倒想起来穿这件衣服了。

大约,只是自己在做梦罢……

身上的热气散去了一些,他取下额头上的毛巾,虚握在手中,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是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安定,就像是悬崖的边上,忽就多了一道屏障,没有了万丈深渊,而自己恰好就是被紧紧守护着的那一个。

自鸣钟响到七下时,顾敬之才彻底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已经是早晨九点钟的光景。

房门发出一身轻微的声响,夜里那姜黄色的一抹身影,此刻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他坐着的身子有些发僵,退热后的手心是冰凉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原来,那不是梦。

理智早就被狂喜吞没,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攥过她的手臂向自己的方向拉扯。眼里的欣悦却在顷刻间,化为破灭的泡影,女子受到惊吓的神色转瞬便被欢喜所替代,她的手覆上他的,嗓音绵软,“四哥,你醒了,我端了些粥菜,你快吃一些。”

盛雅言又想去摊他的额头,却被他一个偏头躲过,攥着她的手同时迅速地抽离。顾敬之退开一步,皱着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整个人一下落了空,盛雅言心中不免失落,两手局促地交握着,“昨天我来寻你,听周妈说你病了……”

“这件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被打断了话语的盛雅言一时失言,抬眼无措地看着他,顾敬之却只是瞧着她身上的衣裳,眉目似是皱的更紧了些,不悦之色悄然升起。

她唯唯诺诺着,声音越说越轻,“来的时候淋了一些雨,便在房里找了件干净的换上。”

“谁允许你动这里的东西,立刻换下来,”他是忍着怒气的,就在看见她出现在这屋子里的一刻,他便已然生怒,他又扬声喊道:“周妈!”

周妈一早就候在了外头,听见他这一声喝,有些惴惴地应道:“是。”

顾敬之对周妈吩咐着,却是目色森冷地看着盛雅言,“带盛小姐出去,不要再有下一次。”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盛雅言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她印象中的“四个”,虽不是亲密无间,可向来也都是笑着的,如今这个模样,已然是大有雷霆之怒的架势,“四哥……”

周妈拉了拉她,“盛小姐,这边请罢。”

盛雅言只觉得满腔的委屈,眼眶忍不住地发起红来,不一会儿便是哭得梨花带雨。一旁的周妈心有不忍,话里尽是语重心长,“我昨儿个就与小姐说了,上头的房间进不得,您偏偏不听,还动了夫人的东西……”

呜咽声一下就止住了,盛雅言抬起朦胧的双目,讶异地瞧着周妈,这才明白过来他对自己所有的嫌恶与怒气,皆是来自那一个人——可是明明,她都已经离开了这么久。

她死死盯着手里换下的衣服,目光满是怨恨,手指攥的越来越紧,紧到微微发颤。她用力的将衣裳往地上掷去,身体因为强烈的愤怒,而抖动不止。

周妈忙拾起衣裳,小心地护进怀里,又见她几分狰狞的模样,便是一声不吭地退下了,心中倒是对着她的这番发作,唏嘘不已的。

严旋庭进到大厅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盛雅言这样一副的样子,“盛……陆夫人,公子差我送您回府。”

盛雅言倏地抬起头来看他,只因他似是故意的一声称呼,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恶狠狠地剜了他一样,便恨恨地往外走去。

但在她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着,“陆夫人”的这个身份,永远都将无法得到她的认同——或者,是他们的认同。

☆、18 背城借一(1)

都说是病来如山倒,这话可是一点都没错的。

自那日淋了一场大雨,顾敬之便是连着几天的高烧不退,又加上原本肺里的毛病就反反复复,总也好不利索,这一会儿子倒像是彻底被击垮似的。

他连着三天都没往前头办事处去,在这竹音汀里待着,倒也自在清净。只不过闲适的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于顾敬之而言,则是来的要更快一些。

严旋庭走进小花厅的时候,顾敬之正扣上戎装外套上,领下最后的一颗纽扣,他当即行了个礼,“公子,距离签约仪式还有三个小时,扶桑国的特使已经在去往锦和饭店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