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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世清秋(72)

作者: 姜谈 阅读记录

轻寒摸了摸他的头心,“它还会再回来的。”

“十四”的眼里,总是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忧郁,他抬起明亮的眼睛,渴望似的看向轻寒,“那如果又下雨了,它是不是就回不来了,雨那么大,很多水,它会不会被冲走……”

这样小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可天灾无情人祸冷血,到底在他纯白的心灵,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她的心里凉凉的,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凉凉的,“不会的,以后每天都是晴天。”

“最大的一场雨可是还没来过,下完那一场,才算是了。”说话的是位老妇,年近花甲,正从围廊的另一端走来。

老妇在这孤幼院应当是许久了,帮忙照看着孩子们的生活起居,院里的人自上而下皆唤她“艾婆婆”,轻寒便也是随着一道这样喊,“艾婆婆。”

妇人并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掠过她往前走,径直走到“十四”身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小十四,跟婆婆回去午睡。”

“十四”任由婆婆牵着他,乖乖地跟着往房里去,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鸟儿停着的地方,眼里尽是落寞。

轻寒低下头,双手覆上已然十分显眼的肚子,缓慢地摩挲着。这个孩子很乖,偶尔间才会轻轻地踢她一脚,就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脸上又漾起丝丝笑意来,她是满足而安然的,只是这一份安定却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所打断。

院子的大门,在白日里本就是向来虚掩的,不过推门的人当是用了大力的,双开的木门被推得撞到墙上,发出“哐嘡”的声响,上头的铜环握把亦是摇晃不停。

开门的人退到一边,让出条道来,后头的盛雅言,便是大摇大摆着一步跨了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廊下的罗轻寒,穿着简朴的棉质长衫,及踝的大衣因为坐着而拖到了地上,现下正偏头看着自己。

盛雅言拎着的手袋一晃一晃的,脚步平稳而不急躁,高跟鞋踩着青石铺就的地板,踢踏作响。她在轻寒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轻寒见来者不善,却也无心愿与她纠缠,支着栏杆撑起身子,平视着眼前的人,“看来盛小姐是走错地方了,祷告的教堂在前边。”

“我是来找你的。”盛雅言开门见山,盛世凌人的气焰却在见到轻寒的身形时,微微一怔。

“找我?”轻寒轻笑一声,“我实在想不出,我与盛小姐还有何见面的必要,你的目的不是早就已经达到了么。”

盛雅言红唇紧抿,整个身子微不可见的在发着颤,她极力定下心智,“想要我不再来找你,那你就该彻底离开,走得远远的,那样,我的目的才算是达到了。”

轻寒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心知她症结已深,却是暗自咋舌,又道:“我哪里都不想去。”

盛雅言一把揪住她的臂弯,双目睚眦,蛮横道:“你必须走,离开这里!”她又从手袋里掏出一张船票,直直塞进轻寒的手里,这是在来的路上,特意去远洋海运局办来的,时间就在半月之后,“船票我已经预备好了。”

轻寒的臂弯被捏得发疼,她看都没看一眼,就将船票还到了盛雅言的手里,“我说了,哪里都不去。至于你一贯所担忧的事,我亦无法左右你的想法,画地为牢还是作茧自缚,那都是你的选择,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

盛雅言霎时无声,一时间变得有些恍惚,却还是眼疾手快地抓住正欲离去的罗轻寒。

轻寒闭了闭眼,满是烦厌与无法,但更多的是不想再看她,便就这样背身而立,紧紧地等着她撒手。只是过了良久,她始终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也不发出一点的声音。轻寒好像感觉到了,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在轻微地抖动着,疑惑最终令她回头。

只见这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盛小姐,此刻却将头埋得很低,肩膀起伏耸动着。她是在哭么,轻寒狐疑,“你……”

“我认输了,”她忽然开口,不同于方才的跋扈嚣张,反是低沉而平静的,抬起头时才发现她的眼里是红缟一片,“罗轻寒,我认输。四哥为了护你周全,不惜让你恨他一辈子。你以为像他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会让留下哪怕一点的蛛丝马迹么?现在一切,不过是他想让你知道而已。之所以你始终查不出真相,不过是因为他在犹豫,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更不想为此而憎恨于他。他这样的煎熬,你能看得见么……所以,你看,你给四哥带去的,从来只有痛苦。如今既然已经认清了一切,我求你,你放过他罢。”

“其实我都知道,他到底是有着怎样的伤心。那天他烧到昏迷,握着我的手,可他不知道我是醒着的,虽然意识模糊,可他的笑却是这样的真心,嘴里不停地念着,‘这身衣服果然好看’……我知道,他是把我当成你了,可是我不在乎呀,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他,把我当做是你又如何……可是,只是一夜,天亮了,什么都没了……”原本惨淡的苦笑变成了放肆的大笑,几近癫狂的大笑,这样从未有过的失态,直令人生怵。

轻寒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似得,听完盛雅言的话,她亦是在心里不断地问着自己:是啊,究竟是为着什么,自己总是不愿离开呢,难道果真只是厌倦了迁徙漂泊,还是,仍有留恋呢?

平淡了这么久的心,却又泛起酸涩来,“我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既然一开始,他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如何不早一些说,为什么不让我一开始便恨他,为什么是现在……偏偏……我……”

盛雅言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里的念头又笃定了些,原本乞求的神色转瞬被漠然替代。抓着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晃了一晃,无神的眼里寒光乍起,“你怀孕了?”

轻寒心绪沉闷,对她这突然没来由的一句,并没有生出奇怪来,只作充耳不闻,却还是下意识地护得更紧了些。

盛雅言双目依旧空洞,顺着她的手臂看过去,是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将手轻轻覆了上去,又偏了偏头,整个人变得出奇的安静,“快要生产了罢……”

轻寒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有些慌乱地想要离她远一些,便本能地往后退着,只是她退一步,盛雅言就往前靠近一步。她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愈加地害怕起来,院子里只有她们两根,轻寒亦不敢大声叫喊,只怕反倒触怒了她,仅凭着一丝的侥幸悄然退步着。

却在一瞬,盛雅言像是发了疯一般,她将手中的东西发狠往地上掷去,十指张开,就像向轻寒袭去。

轻寒虽有防备,但到底不再灵活,避之不及,肩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记。她踉跄地后退,凌乱的步子一脚踩空,直直向后倒去。

就向鸟儿一样,展翅腾空,身子变得很轻盈,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鼓膜嘭嘭地跳着,听不见清晰的声音,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看见盛雅言惊惶失措的模样,往院门外疾步跑去;她看见云姻恐惧的表情,在眼前不断放大,嘴巴一张一合,却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她还看见了艾婆婆,指着不知道哪个方向,向云姻喊着话……

天真是蓝,连白云都显得愈加高远,可又像是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这样的晴朗,艾婆婆偏说还会下雨,看来果真是唬人的……

☆、18 背城借一(4)

华慈医院西二楼的普通病房内,罗轻寒穿着的宽大的病服立在门旁,静静看着花架上的一盆海棠,浅红的色彩倒是在这惨白的屋子显得一亮,映得恹恹的人也面色发光。她的一只胳膊曲着,被绕过脖颈的白色绷带挂起,手肘的位置仍有钻心的痛意。

云姻推门进来,见她穿的这般单薄,忙放下拎着的食盒,又取了羊毛的大披肩来替她披上,顺势将她搀到沙发里坐下,“小姐,现在可是不能久站的,昨儿个才出了这么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