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野(56)
挂断电话前,她轻声说:“谢谢。”
迟野下意识皱起眉。
直觉告诉他,电话那头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没有说话,只耐心等着她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初衍才收回目光,眼底有一丝恍然和自嘲。
“小野……”她揉揉眉心:“我也有事要说。”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怪异,迟野沉下声:“你说。”
初衍垂下眼睫,“家里出事了,我得回B省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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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上回B省的车初衍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竟然忘了问迟野想说什么,可那时她脑子一片混乱,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甚至是现在,她也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耳边全是那通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她虽然不熟悉,但也不陌生,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住在外婆对面的陈阿姨的声音。
她说:“是初衍吗?没打错吧?……哦哦,没错。”
她说:“事情太突然了,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再说老人家年纪也大了……”
她说:“你妈妈情绪不稳定,现在在医院还没醒。你看要不回来一趟……”
她说:“总有这么一天的……别太难过,节哀。”
初衍简单消化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她外婆走了,她妈现在躺在医院昏迷。
她突然笑了。
老天真有意思,总喜欢这样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
窗外又开始飘雪。
温度更低了。
车厢内传来声音。
“列车前方到站,B省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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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衍有快一年没回过B省了,天快黑了,云层厚重而阴暗,风雪越发地大。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她顺着人流走出火车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司机一口方言,问她去哪。
初衍脑子空白了一秒,然后才报出一个地址。
“哦哟,B省人啊?我还以为来旅游的。”司机从后视镜瞟了她一眼。
初衍没应声,看着窗外的街景。
手机震了下,是迟野的信息。
“到了没?”
“恩。”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到外婆的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初衍循着记忆走上楼,发现家里门开着。初衍进去时才发现是陈阿姨在帮忙打理外婆的后事,老人家凌晨走的,现在还躺在床上。
看到初衍回来,陈阿姨先是愣了下,然后忙对她打招呼。
“麻烦您了。”初衍低声说。
陈阿姨摇头:“哎,哎哟,没事的……都是邻居嘛,反正我也就一个人住,跟你外婆认识这么多年,帮点忙应该的。你吃饭了吗?没有吧?我家里有点吃的,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不用了,我看看外婆。”
初衍走向卧室。
老人家安详地躺在床上,陈阿姨已经帮她换上了寿衣。初衍扶着门把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床边。
她和外婆并不亲近,此刻看着她,甚至有种陌生的感觉。
“脑溢血走的。你妈妈吓坏了,一直在房子里叫,我过来才发现……”身后,陈阿姨轻声说。
初衍点点头,依旧没什么实感。
可床上的人的确是死了。
这个她讨厌的人,这个她该叫一声外婆的人。
死在了一个极其平常的冬夜。
以后,她再不会对她露出嫌恶的表情,再无法尖叫着让她滚出去,也再不能照顾自己疯了的女儿。
——你怎么能死呢?
——你死了,她怎么办?
初衍想大声质问,可喉咙又涩又痛,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重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她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雨夜,她几乎要死在自己母亲手里的那个夜晚,也像现在这样,想尖叫想嘶吼,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无法挣扎……
耳边似乎有笑声,不知是谁在说话,在嘲笑,在讽刺。
在告诉她,初衍,你逃不掉的。
这就是你的命。
无论你逃得多远,变成什么样,总会重新回到这里。
……
良久,初衍走出卧室,她脸色惨淡难看,仿佛也一同死了。
陈阿姨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初衍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我妈……在哪个医院?”
“三院。”
三院还有个名字,B省精神病院。
第51章
初衍连着几天没合眼, 家里没别的亲人, 等陈阿姨帮着她一起把老人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 初衍才有空喘一口气。老人的遗物都收拾好了,家里空空荡荡的。老人遗体火化那天下午,初衍到了三院。
初衍见到母亲的时候, 她正神情放空地坐在病床上, 手里抱着枕头,看着窗口痴痴笑着。那天外婆骤然离世给了她很大的刺激, 现在情况已经稳定许多。她渐渐恢复到这六年一直持续的痴傻状态。
初衍没有进去, 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女人很美,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 有一双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这就是她的妈妈,初洁。
而如果可以, 初衍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再见到她, 不回到这个令她作呕的地方。
可没有这种如果。
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抵抗命运赐予的枷锁。
六年前,魏静打电话给她,说自己怀了孩子要流产。可魏静没有钱,也没有其他交好的朋友。两个小姑娘傻站在医院门口, 茫然而无措地看着雨水碎裂在地上。这时, 初衍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她淋着雨跑回家, 落汤鸡一样进门。
家里没有人。
她轻轻打开母亲的房间。
淡淡的香气涌入鼻尖,初衍摒着呼吸走进去,打开床边的柜子。
初洁在家没有关门的习惯, 初衍有时躲在门后能看见她从柜子里取出精致的首饰。她猜都是那些来家里过夜的叔叔送的。
那些首饰……应该很值钱吧?
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不少首饰盒,下面还有一个黑色钱包,里面有不少现金。初衍想了想,拿起其中一个首饰盒,里面有一条项链,闪着细碎的光,一看就很贵。可她不知道魏静打胎要多少钱,怕不够,于是又拿了一对耳环。
初洁有那么多首饰……不一定能发现的。初衍想。
首饰换了三千块钱,她全部给了魏静。
这是初衍第一次偷钱给别人。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当她抱着那三千块钱在雨中狂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而灼烈的热气从心底涌出——
有了这笔钱,魏静可以重头开始,她甚至可以开始新生活了!这笔钱对魏静太重要了!
她朝着医院狂奔,嘴角忍不住扬起,脚步从未如此轻快。
滂沱的大雨仿佛化作全世界为她呐喊的声音——
初衍!你在做好事,你在帮助魏静!你不是烂泥!也不是女混混!你也可以做一个好人的!
可她忘了,无论有多少漂亮的借口,偷来的东西依旧是偷来的。
没几天初洁就发现了这件事。
她喝了很多酒,用酒瓶砸开初衍小房间的门。她穿着宽大的黑色裙子,长发乱成一团,仿佛女鬼。
初衍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清脆的耳光落下来,她的右脸立刻高高肿起。
初洁狰狞地笑,酒瓶抵着初衍的肩头,呼吸之间全是酒气,声音冷而轻:“贱东西,现在还学会偷钱了?恩?”
初衍一言不发。
她已经习惯了初洁的暴怒无常,这么多年也从没反抗过。被毒打,被辱骂,深夜被醉酒的亲生母亲撵出家门……这些,她都已经习惯了。
忍一忍就好了……忍过去就行。每一次,初衍都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真的忍过去了。她还得感谢这些苦痛,让她练就金刚不坏的一颗心,对什么都毫无感觉。
可这次初洁显然并不打算简单收场。
她的衣服被撕碎,耳光拳头暴风雨般砸落在身上,血沿着唇角缓缓流下。在她快晕过去的时候,长发被狠狠扯起,初洁望住她,“拿钱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