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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参军(11)

作者: 蜀山卧月眠霜 阅读记录

范濬本对崔夫人的安排十分不屑,但对方这一席话说出来,却渐渐使他后背沁出冷汗。

鲜卑人占有冀州,使高门豪族龟缩于坞堡之中,是崔夫人事先料中的。那么今后是否也会如崔夫人所言,尊卑失序,士族将衰,而寒人崛起呢?

他回过神来时,两个青色的背影已消失在围廊尽头。

☆、此地无知己

崔夫人转头就将离容带到了高熹的住处,这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正躲房里跟令狐宛凤玩双陆,见母亲来了,吓得一脚踢翻棋盘,恨不得将眼前的残局都推到旁边这个庶人少年身上。

令狐宛凤倒是挺起胸膛,神态自若。

高熹知道母亲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谁拉谁来玩,仰天哀嚎一声,把挂在墙上的马鞭取下来,交到崔夫人手中,然后转过身去,撅起屁股……

如此奇招一出,崔夫人果然转嗔为笑。马鞭只如挠痒痒似地从高熹背上划过,就算是完成了惩罚。

“宛凤,下次他再……唉,罢了。”崔夫人本想说高熹下次再逼令狐宛凤陪他玩棋,就来她这里告状,但她又很清楚,高熹之所以找上令狐宛凤,就是因为令狐守口如瓶,宁可自己挨罚,也不会出卖玩伴,只得叹了口气,道,“你先退下吧——等等,一楼的厨房里有粽子,你带些回去。”

令狐宛凤住在青霜堡外的一间小土房里,与体弱的母亲为伴。他家本不算贫户,但父亲与其他族人都因战乱而南迁了,唯独母亲多病,不宜奔波,才被抛下。令狐宛凤当然可以跟父亲一起南逃,但他执意留下侍母。这份孝心,是崔夫人特别看重他的原因。

令狐宛凤本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没想到崔夫人不但体谅他是被高公子所迫,还叮嘱他吃粽子,心下更过意不去。想说感激的话,又碍于少年的羞涩难以开口,只得“嗯”了一声,把恩情默默记在心中。

“母亲找我什么事?”高熹嬉皮笑脸地问,“是不是给我找好媳妇了?”

与令狐宛凤的木讷和忠厚相反,高熹简直脸皮比青霜堡的城墙还厚。

“你说你——天天跟宛凤在一起,怎么不学点人家的厚道?”崔夫人露出无奈的神情,“明日你离容姐姐要去野人岭找孤云先生,你陪着一起去。”

“啊!!好啊!”高熹开心得原地蹦起,晃着崔夫人的胳膊道,“儿子一定保护好离容姐姐,白天给她遮阳,挡风,指路,晚上为她烧火,捶腿,打地铺。若是遇上豺狼虎豹,儿子打不过,就先脱个精光,让他们来吃我!”

“哼,豺狼虎豹都嫌你嘴油。”崔夫人一摁高熹的脑袋,心想自己生的老大高迈,老二沉毅,老三刚简,老四怎么就这么个玩世不恭的轻佻样。但嫌弃归嫌弃,毕竟是老幺,母亲看在眼中,始终多一分宠溺。

“离容姐姐,那我明天早上在青霜堡门口等你!”高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十分理所当然,让离容差点出口的那声“四少爷”都咽了回去。

离容笑着点点头,这笑容不只发自真心,还差点就让她泪洒当场——她没想到逃出洛阳之后,她突然就有了干娘,还有人叫她“离容姐姐”。洛阳城的繁华不曾有丝毫属于她,而这阳蛟群山包围中的坞堡,对她来说却如世外桃源一般。

她知道这一切都得感谢一个人——崔夫人——为了回报这份恩情,她愿意肝脑涂地。

离容把崔夫人送回房后,也该去准备自己的行装了。她心里装着事,低头走着走着就错过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向前,一直向前,一直走到青霜堡南面邢氏的居所。此时邢氏房中伸出一只长靴,离容看到了,但身体来不及作反应,扑通一声绊倒在地。

“抱歉、抱歉……”栽在地上的离容还没起来就忙着道歉了,她觉得是她自己走路不带脑子的缘故。

抬头看去,穿长靴的人须发浓密且呈褐色,面部轮廓半胡半汉,看来范濬之所以瞧不起这个人,不只因为他是庶出,还因为他有明显的胡人血统。

邢量远对她伸出一只手,但离容没有顺势攀援而起,而是抓了一把旁边的栏杆,一边说:“谢谢,我没事。”

“怕我?”邢量远收回手,含笑道,“听说你是崔夫人的义女?”

离容通常把人分成两类,一类是好对付的,一类是不好对付的。比如从前高府上的家丁,有人贪财好色,但蠢笨懒惰,那是好对付的。比如高衍,虽然脾气差,但他做事还算有原则。若非如此,他早可以诬陷她无数次,随便找个借口便将她打发了,可他没有这么做,所以高衍也是好对付的。不好对付的是高义,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哪怕时常面带笑意,那也是笑里藏刀。眼前人,就让她想到了高义。

“我是高家奴仆之女,幸得崔夫人错爱,将我当做女儿看待。”离容这样回答。她想自己还没有磕头奉茶,应该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干女儿,只是崔夫人随口对外人这样说罢了。

“奴仆之女”四个字,似乎触动了邢量远。他说:“你的出身,只要你不说,这里没人会知道。”

“事实如此,知道又如何?”离容心想,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邢量远哈哈一笑,道:“你看那些不可一世的贵妇千金,她们若知道了你是奴仆之女,就不搭理你了。什么好事都没你的份。”

“我以后会在书斋教课,很忙,可能也没空搭理她们。”离容不喜欢眼前人对她说话时仿佛逗小孩的语气,但不管她怎么抬头挺胸,还是只能仰视邢量远的下巴,“君子周而不比,此处无知己,我便独善其身。”

邢量远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正要问离容怎么会去书斋教课,离容已经半走半跑地离开了。

是夜,离容从隔壁范濬的琴音中听出了惶惑、动摇和忧心。

她坐在自己屋内的石床上——青霜堡主要由青石堆砌而成,据说这样的结构可以抵御火攻——只是堡里的小姐们不时会抱怨这石床硬得让人难以入眠,对此,从没有睡过软床的离容完全无法感同身受。可她今天也睡不着了。

白天虽在邢量远面前夸下海口,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把握。

她怕自己请不动那位孤云先生——尽管自己谙熟五经,倒背四书,但范濬难道会比她差么?

抓耳挠腮间,不觉隔壁的琴音已戛然而止。

片刻后——

“笃、笃、笃。”

有人敲门。

☆、云深不知处

开门一看,是范濬。

范濬嘴巴张了张,但终究碍于一腔傲气而说不出半句话,只是将一张纸摔进了离容怀里,就掉头回房了。

离容赶紧挑亮油灯,细看纸上写的什么——

一、近世文风如何?

二、厚葬与薄葬孰为是?

三、独断与众谋孰为是?

四、庄子之说应废否?

五、申韩之术可用否?

六、关东何以乱?

七、关东何以安?

这七个问题,莫非就是孤云先生所出的题目?离容不知道明明反对她教课的范濬为什么突发好心,但范濬毕竟帮了她的大忙。

重要的不是范濬泄题,而是末了那几个小字。

有了那几个小字,离容的把握多了五成。她也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崔夫人觉得范濬做不成的事,她能做成。

赶紧倒在床上睡个好觉。

次日在青霜堡门前碰头,高熹双肩背着一个带盖的竹笼,身着麻布缝制的窄袖短衫,精神百倍。

“四少爷……怎么穿成这样?”离容自己也穿着简陋的布衣,但不习惯看高熹如此朴素。

“我跟令狐宛凤那小子借的。”高熹说话间,顺手把一个斗笠扣在离容脑袋上,“要穿我原来的衣服,那金丝银线的,不是等着被抢么?现在世道这么乱,保不准山里有土匪。

“欸——离容姐姐,你这伞别带了,我们又不是去洛阳,一路上都走的通衢大道。你看那山上,树,这——么密,树枝,这——么低!”高熹一会儿蹦高一会儿蹲低,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伞,肯定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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