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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参军(7)

作者: 蜀山卧月眠霜 阅读记录

迂腐?是的,高衍确实喜怒无常,但却有那么一股忠臣孝子的正气,这也是离容虽深受其苦、但还算不太恨他的唯一原因。

“大少爷……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吗?”离容明白过来了,高义不打算杀她。当然了,她相信自己此刻之所以还不是一具死尸,绝不会是因为眼前人顾念总角之谊。

对于此问,高义露出了欣赏之色。他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考虑如何处置你。——刚才,你既然猜到那个家丁会立刻跑去报信,为什么不趁我们发觉之前原路返回?那样你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离容不假思索地答道:“若是那奸细顺利见到了大司马,高家便有灭族之祸,我哪有可能独全性命?前来报信立功,才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说得好。”高义凑到离容耳边道,“暂时没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但将来总会有。女人是最有用的,只可惜,可靠的女人太少。”

离容知道自己不用死了,恐惧心稍退,好奇心又起。她哆哆嗦嗦地问:“大少爷,你们……你们是要、要杀大司马吗?”

高义轻巧地点点头,好像他们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割人头,而是割一把韭菜。

离容才发现自己脸上有泪水,只是刚才因惊恐过度而浑然不觉。她抹了一把脸,继续问道:“可拱卫京师的将官都是萧子钊的人,这时将他——那个——不怕引起动乱吗?”

高义没想到离容还有心思顾虑大局,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我听说你读过不少书,你来告诉我,书上可有写——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离容挠挠脖子,答道:“我、我不知道大少爷会给萧子钊安怎样的罪名……我想,这种事情就是但诛首恶,不问余党。甚至……甚至要想办法收买人心,比如,将他手下的将士全部官升一级?”

高义拔出佩剑,就着密道昏暗的油灯微光,用帕子将其细细擦拭。离容以为高义转念要杀她,吓得后退一步,跌在了地上。好在高义又把佩剑收了回去,蹲在她面前,说:“萧子钊前岁才得到调遣中军之权,虽曾率部平定鲜卑之乱,但功成归来后,那些武将得到的赏赐却很微薄。赏赐既薄,自然就对萧子钊颇有怨言。……你这个方法,虽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倒是可行的。”

离容咽了口唾沫,又问:“萧子钊恩信未着不假,但……我听说暂居冀州的鲜卑段部并不安生,只怕内乱甫定,外患又起。……鲜卑人都是骑马的,对他们来说,从冀州到这里根本是一苇可航。……眼下朝中无人,难道大少爷要、自己带兵?”

离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冀州鲜卑的问题,高义应该早就想到了。去年国子学中讨论过要徙冀州鲜卑于漠北,以免其一朝再叛凭陵京师,但一直未能施行。此时如果鲜卑段部趁机南下,那么……是的,那么就必须有人站出来总揽兵权,这个人就是高义!

他不是要匡扶王室,而是要取萧子钊而代之。他不怕鲜卑南下,因为突来的战事正是他扩大权力的好机会。

“冀州鲜卑?呵。”萧子钊用剑柄轻挑离容的下巴,油灯虽在他身后,但暗影中的双眸却依然发出摄人的精光,“这都是母亲跟你说的?”

离容“嗯”了一声,又咽了口唾沫。

她只能看清高义面庞的轮廓,但她很确定,此时的高义正咬紧后槽牙,那无声的怒意实在叫人害怕。半晌后,他说了一句:“母亲对子衡真是偏袒。”

“三少爷可不这么觉得。”离容嘟囔了一句,“崔夫人还……”

“还要把你嫁给他?”高义笑了,笑得有些瘆人。

离容也笑了,她笑自己竟曾把这事放在心上——天呐,自己真是疯了。

“老二不读书,老四不做官……”高义仿佛在自言自语,“兄弟之中,只有子衡与我最像。”

离容不以为然地微微摇头。

“你觉得不像?”高义本没打算在密道中耽搁太久,然而眼前人却能一再引起他的兴趣,“你在子衡身边呆了这么久,不妨说说,我与他兄弟二人,究竟孰优孰劣?”

离容欲言又止,尽量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她犹豫再三,方开口道:“三少爷性刚简,若身处太平盛世,从容廊庙,抑退浮华,大少爷似不及之。但……”

“说下去。”

“但眼下世道并不太平。大少爷明知天下将乱,而不惜为乱之始!日后一旦有机可乘,恐怕……”

恐怕有不臣之心!

高义以食指抵住离容双唇,轻声道:“嘘,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杀头的。……你只告诉我,孰优、孰劣,即可。”

离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道了一句:“乱世争雄,大少爷成事,三少爷成仁。”

伴随着高义放肆的笑声,离容忽然脑壳一震,昏了过去。

昏蒙中,她隐约听到高义在说:“你平时都读些什么书?《仪礼》?《周官》?哼,那都是千载以前的废纸。你只知嫡长嗣位,不知一人可使门户兴,一人可使门户亡。倘若旁支庶孽能使门户兴盛,出身、排行,又有什么要紧?何况,他还并非庶出……”

☆、你有所不知

次日,萧子钊果然伏尸经筵。

早已拟好的诏书称其“不畏公议,引用柔邪之臣。擅操国柄,阴有篡夺之志。”

然而“柔邪之臣”是指何人呢?

下朝时分,满殿只有垂于大臣腰间的绶囊因摇晃而敲击人体发出的闷响。暮春时分的天气并不很热,但三公九卿皆汗湿里衣,有人头冠歪了都不自知,全无平时妙口谈玄时的闲雅风姿。

其实朝堂上攀附萧子钊的官员占了大半,好在除了萧子钊的妻族,高义兄弟对之一无所问。诸人皆心照不宣地闷声退下。原本萧子钊在朝时,大臣们都忌惮他的威势。现在萧子钊已身首异处,但人怀畏惧的局面却似乎丝毫没有改变。

不知愁滋味的杨絮随风飞来殿上,飞入黄门身侧的灯罩,飞扑太后座前的垂缦,也让满头青丝的年轻官员仿佛鬓染霜华。高衍手持父亲高章逊位的表章,呆呆看着刚刚撤帘离去的姑母的背影,恨不得上前将那满嘴谎言的妇人扯下殿来。

他才反应过来,他被利用了。

黄门侍郎虽是个闲职,但可以出入禁中。他的姑母,也就是当朝太后高望云,曾借御花园“偶遇”的机会向他暗示皇帝并非真傻,而是惧于萧子钊的权势,行此委屈自全之计。于是才有他和兄长高义二人筹谋良久的“清君侧”之举。

如今元凶首恶已然剪除,太后却依旧垂帘听政,而龙椅上目光呆滞的天子根本与往日无异!可见不只皇帝是真傻,他也是真傻——高望云拿他当了回傻子。

其实他怀疑过,他无数次面圣、试探,都没发现皇帝的疯傻有伪装的痕迹。他甚至曾向兄长提议,如若姑母所言不实,就扶立梁王萧旸!

最后,他选择相信,不是信任姑母,而是信任自己的亲大哥。问题是,这位亲大哥,究竟是否比他更知晓内情呢?

高章逊位,以高义为侍中、大都督,假黄钺,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听。诏书下达的那一刻,大家都明白了,萧子钊死不死都一样。高衍也明白了,兄弟不同志。

愤怒与不甘化作一抹苦笑,清瘦的身形伫立满宫城飘飞的白絮中。其他大臣经过他身旁时,都以畏缩的眼神匆匆对之行礼,以示对这个即将权倾朝野的外戚门户的敬畏。而本想做忠臣良将的高衍却第一次觉得自己茕茕孑立,顾影无俦。

高义大步迈入自己的尚书府邸,打算换上戎装,亲自去军营慰谕将士。裤褶穿到一半时,家丁急急来报,说有访客登门。没等高义吩咐,那军士打扮的人已不顾阻拦闯将进来。

“报大都督!鲜卑质子段真炎出逃,小人前来领罪!”军士双膝跪地,同时卸下兵刃举过头顶,但高义对他的项上人头并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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