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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橄榄树(42)

宋冉死死压抑的情绪就那么轻易被点燃,她眼睛红了,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你说话总是那么过分?为什么你总是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情绪!”

“我还要怎么在乎你的情绪,你还是小孩子吗?我说你什么了,一点就燃?成天摆着脸色给我看,我欠你了?你是碰上什么事儿来我这儿泄火?我操心你的事业,你的身体,想方设法为你好,你呢?!”

“行。都别说了。我错了。”宋冉举手投降,扭过头去拿手遮住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冉雨微:“你这……”

“别说了!”宋冉尖叫。

车内骤然安静。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控过。冉雨微冷着脸,但也一言不发了。

两人回到家中,各自回房。但冉雨微察觉到了什么,给宋致诚挂了通电话过去。

安静的夜里,宋冉隔着两道房门还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冉雨微将宋冉的生病归咎于宋致诚——当初正是他放任她去东国的。

宋冉坐在飘窗上,窗外是帝城辉煌的冬夜,夜色像一张大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这座城。

窗子要是开大一点,她或许会跳下去,这样就听不见他们的吵声了。

但她不会跳,她只是静静地拉上窗帘,吃了安眠药,睡过去了。

……

除夕的前一天,梁城又降温了。寒气凛冽,冰凉透骨。

李瓒去宿舍里收拾东西。他特意挑了这一天,队里人少,他不想做告别。

他的东西并不多。

除了几套军装、军衔、和军徽,外加几本书,就没有旁的了。

梁城的冬天又湿又冷,这几天都阴云密布,宿舍里也笼罩着一层灰朦沉闷的光线。连一贯亮眼的军绿色也暗淡了许多。他的床上,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李瓒出门时看了一眼,锁上了门。

走廊里,一道影子斜过来,是陈锋。他就知道李瓒会挑今天离队。

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心里头傲得很,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必然不愿让人看见,哪怕是最亲最近的战友。

陈锋还记得李瓒刚上军校那会儿,十八岁的新兵学生,长得嫩,没什么脾气,性格也温和,见谁都腼腆一笑。那时他觉得他不适合待在军营,可没想那孩子极能吃苦,又聪敏好学。为人作风正派,心头光明磊落。性格是个温和的,骨子里却有股劲儿,有他的追求和理想。

再到后来,他很确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当初他也不舍得让李瓒去东国,准许他过去,无非是想着让他轻松地立点儿功,回来好升衔。这下好了,立了个一等功,却……

距离去年的爆炸,已经过去快五个月。能想的能用的一切治疗方法都试过了,李瓒身体各处都恢复了,可耳朵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个残疾人。

陈锋想到这儿,心里一个咯噔。他也害怕,这孩子没有未来了。

但他很快将这一丝不吉利的想法撇去,走上前搭住李瓒的肩膀,说:“你的档案要等开年后再审。阿瓒,你要是愿意,我想想办法,给你在队里谋个……”

“指导员。”李瓒轻声打断他,“我爸爸来接我了,在门口等我。我先过去了。”

陈锋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老指导员。”

李瓒温和一笑:“知道的。”

李瓒背着军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视地穿过那训练了无数次的操场,到大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他的战友们全副军装,分列两队,站着军姿为他送行。

他抿了抿唇,浅淡一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敬礼!”

“唰”地一声,战友们齐齐敬了军礼。

李瓒从队列中走过。走到尽头,回身,立正,回敬了一个军礼。

出了大门,李父上前来接他的行李。

李瓒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扭头冲自己的指导员和战友们笑了一下,挥手告别。

车开走的时候,他平静随意地收回目光,却没忍住看向后视镜,一直看住,看着营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抬头将脑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压瘪下去;而两行泪,滚进了鬓角里。

……

除夕那天,冉雨微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年夜饭。

无奈她厨艺太差,鸡汤没熬好,秋葵炒咸了,大虾蒸老了,红烧肉没放糖,也就白菜汤还过得去。她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但宋冉没在意,反正吃什么都一样。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后,冉雨微态度明显变了些,一改往日严母形象,对宋冉宽容了许多,也不再对她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天,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还破天荒地带着宋冉去逛了庙会。只是逛到一半她便嫌弃那庙会无聊,给宋冉买了根糖葫芦和一只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天生不会说软话,不会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别人让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问题。两人对生病这件事都闭口不提。

冉雨微尽量给了宋冉空间,不叫她难受。只是人的性格没法陡然扭转,她自己也克制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压抑,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

返程那天,冉雨微送她去机场,两人都不说话。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冉雨微偶尔的咳嗽声。

宋冉说:“明天上班了去医院看看吧,别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说,“你回梁城了也记得看医生。”

“嗯。”

再也无话。

直到分别的时候,冉雨微才说:“没事儿的。坚强点。”

说完,又加了一句:“短发不好看,下次留着别剪了。”

宋冉无言以对。

回城的飞机上,她困得要死,却死活睡不着,一如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

晚上的飞机,乘客们都在睡觉。

机舱里光线昏暗,静静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执地睁着眼睛。忽然,毫无预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从生病后,情绪总是说来就来。她都有些烦自己。

只不过,下一秒情绪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静了下去。

扭头看舷窗外,是无尽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两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在梁城。

疲惫的旅客们面无表情排着队下飞机。宋冉走上廊桥的一刻,一阵冷空气涌过来,冰湿的寒意瞬间穿透好几层衣服渗进皮肤直入骨髓。

她裹紧羽绒服,瑟缩着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桥,转上两面落地窗的走廊。一面窗外,黑夜无边,停机坪上飞机的灯光闪烁着;另一面窗内,候机厅里灯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来来往往。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队排队登机的人群。

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瓒一身藏蓝色大衣,站在队列中。他个子很高,背脊挺直,气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

候机厅里白昼般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上,他表情沉静,又似乎有一点心不在焉,随着队伍缓缓向前。

宋冉怔愣数秒,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下一秒,内心翻涌的情绪冲破一切,她拖着箱子往回跑,跑到走廊尽头,隔着玻璃喊他:“阿瓒!”

他没有听见,也没有朝她这里看,安静地随着队伍继续向前。

“阿瓒!”她急得拿手轻敲那玻璃。

机场的玻璃很厚,宋冉看见对面的旅客们在交谈,说话,笑闹。

一切画面都是无声的——这是隔音玻璃。

她心头一凉,张了张口,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趴在落地玻璃窗上,就那么愣愣地凝望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往前走,他前面只有四个人了。

那条队伍里有人看见了她,有些奇怪,但并没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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