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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橄榄树(53)

宋冉直接问:“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罗战斟酌半刻, 说:“我看了你的对话录, 证人证言很清晰, 事件时间地点包括几次投诉都很明确, 警察只要愿意查,肯定能查出真假。所以我觉得你是对的。不过,你只给了一方说话的机会。”

宋冉道:“可另一方他们有自己的发声渠道。”

“公众相信那一方吗?”罗战反问。

宋冉哑口。

“或许你查到的是一部分真相,但你是记者,比我清楚大众传播的威力。当一个角度的真相被无限放大的时候,其他角度的真相很可能会无限压缩,因为大众没有理智只有情绪。”

宋冉没吭声了。

昨天李瓒表达过这个意思,但她不愿听。

“不过话又说回来,众人合力才能做到多方兼顾,仅凭一人怎么可能?我个人认为你已经做到客观发声。真相调查是警方的事,理智分辨是网友的事。只不过当下公信力低,网络没有理性。他们做不到,必然怪你没把答案写完整,这很不公平。”

她道:“那时我是害怕如果不出声,对方会包庇,这个孩子就完了。”

“对。你认准了目的,所以拼了命也要闯过去。可是宋记者,”罗战忽然话题一转,“摁下的快门是没有感情的,CANDY那张照片是最客观真实的记录。你当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重要。你不必为此自责、自证。不论王翰还是朱亚楠,他们都不是当时死去的孩子。你可以记录,但你没有责任去保护。当你想要保护的时候,你就有了私心,就不是一个客观的人了。”

宋冉愣住。

……

李瓒一夜没睡好。

他将事件所有线索画图梳理了一遍,发现他和宋冉的分歧主要在学生证据,教育局教导处主任,赵元立老师和警方行为上。

一是学生证言,李瓒对王某自身遭遇暴力并无异议,警方很容易求证。

他不确定的是朱亚楠的两处证据,那在法律上达不到标准。

二是教育局投诉和教导处主任,宋冉说她验证过;但李瓒尚未发现。

三是赵元立老师,由于职位所限,暂时接触不到他的笔录和口供。

四是警方行为,宋冉认为是威胁,李瓒却能理解那是种笨拙的处事方法。不过在他看来,跟电视台打招呼就够了。连她父亲也受到影响,这未免过头。

……

分析下来,他能尝试挖掘的点是教导处主任和赵元立老师。

上班前,李瓒再次拜访了教导处主任。

可主任的丈夫说,主任母亲生病,她赶回隔壁省老家去了。

李瓒心中起疑,问:“她有没有跟你说,王同学曾经向她举报过赵老师?”

丈夫摆手:“我们从来不讲工作上的事,不知道。”说着匆匆关了门。

到派出所上班,民警小甲看见李瓒眼睛上重重的黑眼圈,也不好受,过来拍拍他肩膀,说:“这事儿不怪你,都怪那记者。你别往心里去,就算那天删了她照片,她也是会乱写。”

李瓒扯了丝笑容,没有回答。

工作间隙,他点开宋冉的号码,打字:“昨天我不是劝你,是想提醒,尸检显示死者生前没有遭受体罚暴力。我怕你好心办坏事,之后承受不住……”

他还没打完,手机新闻出消息了——赵元立的学生们写了公开信,力证老师的清白。

李瓒点开看,是上百名学生的联名书,用很多例子讲述了赵元立老师如何师德高尚,关爱学生;同时引用国际网友的评价对宋冉进行了攻击。对CANDY获奖照背后的动机发出质疑,以此类推,对宋冉写《另一种声音》的动机发出质疑。最终结论:宋冉是一个利用苦难博取关注的记者。

自此,舆论又开始疯狂逆转。

李瓒收起手机,起身出了趟门。

……

高三的学生周日要补课,实验中学三号教学楼里不时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赵元立照常上课,没有因为最近的事请假。

李瓒插着兜站在办公室里等候,目光从架子上满墙的优秀教师奖状奖杯上移开,又扫了眼室内的办公桌。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赵元立才下课回来。

“李警官,不好意思久等了。”赵元立满面歉容。

“没事,我也才刚来。”李瓒微笑,寒暄一句,“高考没几个月了吧。”

“是啊,高三的课太重要,耽误不得。我带着高三好几个班呢。”赵元立刚坐下,又起身,“我给你倒杯水。”

李瓒拦住:“不用。”

赵元立还是给他倒了杯热水,说:“今年真冷啊,都开春了,气温还是这么低。”

李瓒笑了笑,闲聊几句后,说明来意:“这次过来是做后续调查。耽误您时间了。”

“没有的事,您说。”

“网上那篇文章您应该看到了吧,不知道您怎么看?”

赵元立叹息:“我教书这么多年,只想着好好培养学生,尽力付出。没想到这次,居然轮到这群毛孩子为我出头,写联名书替我伸冤。我真是又惭愧,又欣慰。”

李瓒看着他,目光微动:“我说的是宋记者写的《声音》,指控您辱骂体罚学生的那篇文章。”他看了下手机,“学生的联名书是半小时前发的,那时您不是在上课吗?怎么会知道?”

赵元立挂着笑:“……学生之前跟我说了要做这个事,我有私心,就没拦着,实在是全家人被骚扰得太惨了。至于那个记者写的文,完全是子虚乌有。昨天接受调查时我说得很清楚,我对学生问心无愧,无论是那个王某还是朱亚楠,我从没做过记者写的那些事。”

李瓒问:“您知道那个王某是哪个学生吗?”

赵元立:“王是大姓,我怎么可能猜到。”

“平时有没有哪个学生对您有怨气?”

“没有,我和每个学生关系都很好。他说的事我没做过,我不可能知道王某是谁。一定是那学生撒谎了。”

李瓒正记录着,从笔记本里抬起眼眸,眼神审视。

“怎么了?”

李瓒说:“宋记者经受多方施压,但直到现在都没向警方透露学生的任何信息。”

“所以呢?”赵元立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的同僚都认为记者在乱写,提供不出信息。那个所谓的王某是虚构的。但您作为当事人,心里却默认为,有这么一个撒谎的学生接受了采访?”

赵元立一愣。

“可您又说,每个学生都和您关系很好,这是不是矛盾了?”

“还有,”李瓒下巴指了下旁边的办公桌,“赵老师,这桌子的角破损得这么厉害,您不小心撞到过?”

赵元立脸色变了,说:“我该说的都说过,李警官如果对我有什么疑问,下次我亲自去公安局配合调查。现在我要去上课了。”

这事不在李瓒的管辖范畴,赵元立显然很清楚。

李瓒淡淡一笑:“打扰了,您好好上课,不要影响了心情。”

他站起身,颔首告辞。

李瓒没有耽搁,马上赶去公安局找到吴副队长,把笔记和录音交给他:

“吴副队,赵元立一定有所隐瞒。”

吴副队听完录音,表情却没有任何波澜,说:“李瓒,昨天我跟你说过,朱亚楠身上没有任何生前造成的暴力伤痕。”

“可言语暴力和精神暴力也是……”

“你说的这两种暴力方式,朱亚楠的父母承认了,说这月在家骂过孩子。他们也很后悔。”

李瓒微微拧了眉,道:“那不代表赵元立就是无辜的。赵元立对王姓学生施加过暴力,死者朱亚楠或许没能幸免。虽然两者目前没有直接关系,但这条线还是要查……”

“证据呢?谁看见了,听见了?赵元立跟朱亚楠的那段对话只能说语气严厉了点,法律上起不了任何作用。李瓒,你没读过警校,不清楚凡事讲证据,不能听凭一面之词。不讲证据的后果就是执法暴力。只要没证据,哪怕赵元立真的跟朱亚楠的死有关,法律也不会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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