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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橄榄树(55)

他静静看着她,一如当初在机场候机厅的那个眼神,似温柔,似悲伤,却又更坚定。

一瞬间,所有的心酸委屈像江水般漫涌上来。

宋冉呼吸不畅,立刻朝他走去,却是李瓒先开口:“宋冉,我有话跟你说。”

“我说谎了!”她急迫地打断,眼睛紧盯着他,“这半年来我过得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她仰着头朝他微笑:“我对你笑是假的,我说我很开心是假的,什么家人都好、工作顺利,统统都是假的。是我装的。……就像现在这样……”她咧嘴冲他一笑,笑得很难看,笑得眼泪盈满了眼眶,“你看,我今天过得很好。我在说假话,我说了好多假话。我今天过得像要死了,我每天都难受得像是要死掉了。我……”

情绪汹涌而上,她蓦地哽住,哭不成,笑不成,竟不知该用如何表情面对此刻荒谬的自己。

“我也骗你了。”李瓒微微一笑,目光烁动,似是眸光,又似泪光,“我现在过得很好,很轻松,拆弹很危险,我不想干了,不在乎了,都是骗你的。我其实……”他轻轻摇头,嘴边的笑容令人心碎,“……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话语出口,他痛得像是朝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他抬眸看下天,吸着气,红着眼眶,压住声线中的颤抖:“对不起。昨天我不该跟你讲那些,我不知道CANDY的事,不知道你经受的压力……我只因为自己走过绝境,怕你也遭遇,才去阻拦你,质疑你的判断力。对不……”

“不是!”她摇头,泪水滚落脸颊,“是我对不起,说了太过分的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哭道,“是我情绪不稳定……也是我固执不听劝,造成现在的局面……我早就不能做记者了。早就错了……

可你不要生气,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因为,只有你了……只有你……”

她已是满面泪水,泣不成声,根本无法再组织语言:“我……没法对任何人说。阿瓒,你知不知道……我没法对……”

她双手捂着口鼻,深深低下头去,哭得不能自已。

他红着眼眶,吸着气咬紧下颌,竭力抬起头。夜空仿佛在晶莹闪烁。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发间

“我知道。”他说。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

因为我也一样。

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感同身受;

因为说出口就好像,为什么只有我这么脆弱?为什么只有我这么无能?

征战沙场的士兵回到安宁的国土,人们欢声笑语,没人听得见那段记忆里的炮火声声。

在这和平的年代,战争却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丑陋、私隐、不可为人知。

外人瞧见了,或猎奇一窥,或不屑一顾。他们看不见那道伤疤下的抽筋挫骨;他们不知道它看似愈合却会在阴雨天叫人痛不欲生。

而兜兜转转直到今夜,才终于碰见那个同样从战场上归来的人,形销骨立,满目凄零;那个有着同样伤疤并夜夜发作痛彻心扉的人。

就像那天见到的白色橄榄树。

没见过的世人,永远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过那样的盛景,永远不会理解天地间竟有过那一瞬的温柔。

没见过的世人们大声说:“这世上不可能有白色的橄榄树!”

可只有他/她知道,白色橄榄树,是存在的。

因为那天,他和她,一起看见了。

庆幸啊,那一刻,蓝天沙地的白色橄榄树下,他/她在身边;证明着,她/他不是在梦中。

第32章 chapter 32

二月只剩最后一天了, 天气依然寒冷。

夜里温度不到2℃, 这在潮湿的梁城,可说是寒气入骨。

宋冉家一楼原本就阴凉, 夏天住着舒服, 这个季节却阴冷得慌。宋冉开门进屋, 李瓒跟着走进去,站在门廊里看了眼地。

宋冉哑声说:“我家是水泥地坪,不用换鞋的。”

李瓒扫了屋内一眼,问:“你一个人住?”

“嗯。这是我外公外婆的房子, 他们都过世了。”

宋冉放下包, 立刻打开电暖炉,说:“你先烤烤火吧,我去洗个脸。”她虽没再哭了,但脸上都是泪痕。

李瓒点头,说:“好。”

宋冉走开几步回头, 见他还站在原地, 有些出神的样子, 指了下沙发:“你坐啊。”

“诶。”他走了过去。

宋冉去洗手间拿凉水浇了下脸, 抬头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红肿的,难看死了。

等她出去,李瓒坐在沙发上, 微弓着背在烤火。

他双肘搭在双膝上, 一双手匀称修长, 在暖炉上头随意翻转。火光映在他指间, 照出粉嫩的血肉的颜色。他的脸上也映着温暖的红光,只是,那平静的表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自今年再见,宋冉就没见过他此刻这样的神情;或者说从前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仿佛那炙热的火光都无法将他眼底的寂寞融化掉似的。

她想,这半年来,当她没有面对镜子,没有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神情。

宋冉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也微弓着身子烤火。她的手和他的隔着一段距离,不近,也不远。

进屋了一段时间,身上还是冰冰凉的,寒气未消。她问:“你等很久了吗?”

“有一会儿了。”他说,“你手机打不通。”

“没电了。”

“嗯。”

“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那个案子,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但你也说对了。王翰骗了我……也不能说骗,虚构了1%的事实。”

他们都对了,可也都错了。

而此刻,彼此似乎都不想在这问题上深聊,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心中有更想说的话。

他和她呈直角坐着,两人都盯着暖炉,手各自摩挲翻转,透露着内心些许的不安定。

终于,他抬眸看她一眼,说:“去喝点儿水吧。”

“嗯?”

李瓒说:“你嗓子有点儿哑了。”

刚才哭的。

宋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喉咙又干又涩,还很疼。她起身去厨房调了两杯温开水,递给李瓒一杯。

李瓒握着杯子,问:“从东国回来后经常哭吧?”

宋冉低眸道:“不会哭出声音。”

李瓒说:“因为926么?”

宋冉的手僵了一下,轻轻“嗯”一声,自我反省地说:“可能因为我不够坚强,所以总是觉得很痛。”

“没关系。”李瓒说,“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

宋冉抬眸看向他,他微低着头,火光映在他侧脸上,格外柔和温暖。

从小到大,父母总是批评她的脆弱,她的不够坚强。从来没人跟她说,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

李瓒说:“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CANDY是什么心情吗?”

“什么?”她的心略微缩紧。

“照片里的世界给人感觉悲哀,凄凉。但同时又很骄傲,感激。”

宋冉愣了:“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照片的拍摄者。她让世界看到了一个国家的苦难。认识她,我觉得很荣幸。”

“我的安慰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认为,只有跟你并肩作战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你。我想,”李瓒抬起眼眸,直视她,“我至少比那些不认识你的人更有发言权吧。”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温和,竟似带着力量,穿透她的眼睛,温暖地撞击至她内心深处。

宋冉鼻头骤然一酸,匆忙低下头去。

进屋许久,围坐暖炉边,适才冰凉的双手已渐渐回暖。

她眨去眼睛里的湿润,自顾自地抿唇对自己一笑。

他喝完半杯水了,起身将杯子放在一旁。

她抬头看向他的耳朵,

“你呢?还是耳朵的问题吗?”

“听声音的话,没问题。”李瓒坐回来,见宋冉仍执拗看着他,便又慢慢加了句实话,“有时会耳鸣,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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