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永福门(109)

话刚说到这里,玫瑰的口气突然一顿,猛的一转身一脸震惊的瞪着荣伟堂。

“怎么了?”荣伟堂叫她看的心里发毛。

“马车?我记得上回我跟你说过衙门的马车的事情,你说衙门的马车是前几年虞世安捐献的?”玫瑰一把上前,死死的抓住荣伟堂的胳膊。

“不错呀,当时那批马车还是我帮着虞世叔联系的。”荣伟堂道,又说:“怎么突然提这个,你要是喜欢,那我去弄一辆就是了。”

“呸,现在谁还喜欢马车,要弄也要弄一辆汽车才体面。”玫瑰一脸没好气,那手重重一拍荣伟堂的胳膊:“我不是说这个,我记得你当时说过,虞家办了十几辆那样的马车,虞记的马车跟衙门的马车除了顶棚盖的毛毡不一样,其它都是一样的,那有没有可能,虞景明趁着卞维武制造混乱那会儿,将一马车的军火跟衙门的马车来了个偷梁换柱……”玫瑰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上海县最后是上了杨大人的汽车离开的,那上海县的马车到底是空的,又或是一车军火,没人知道吧……”

玫瑰的话跟一道惊雷世的,荣伟堂睁着眼睛着玫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该死,一定是这样……我们搜查了永福门所有地方,可再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去搜查衙门的马车……”荣伟堂气的咬牙,这是明晃晃的灯下黑。

荣伟堂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电话打给了荣兴商团的贾西:“快,集合商团的人,马上赶到码头,把虞记的货给我堵在码头上,千万不能让它们装船了……”

荣伟堂说着,一手已经抄起了丢在沙发上的大衣就朝外冲……

虞记二十几辆出货的马车是跟着衙门的马车一起离开的,他可以肯定,出了城后,虞景明必然会换回那辆装了军火的马车,然后直接由码头出货,今晚有李记的货船要出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江风

码头,夜,人定时分,雨已停,有风。

江水在码头灯塔的昏暗灯光下,荡着涟漪,显得波光致致。

火轮在一片嗒嗒嗒声中渐行渐远,隐入天水之间的黑暗。

“赵大哥,忙了一夜,想来大家都饿了,你带着大家先去吃个宵夜,再安置好。今年的货就算是收尾了,赵大哥明日把运输的账目交给余翰,就可以休息准备过年啦。”候着远去的火轮再也没有一丝影子,虞景明回过头吩咐赵明。

这二十几辆大车不是虞记一家的,是宁波会馆大家集资置办的车队,专门为会馆各家运货所用,如今货已上船,车也要还回去,这大晚上的,应差的总要填个饱肚。

“晓得,那我带车先走了。”赵明点点头,转身冲着聚在一堆的车夫挥手:“大家伙儿辛苦,吃宵夜去,大小姐说了,南街的老曹头家的猪肝面,肥肠面,管饱,另外每人再去虞记领四色糕点两份。”

聚一堆的马车夫便嘻嘻哈哈:“大小姐利索。”说话间,赵明便带着一堆人便驾着马车离开。只有虞记的马车夫老赵还坐在马车上打盹,一边小桃跟润生说着悄悄话。

“这马上就过年了,不晓得表少爷要不要回宁波?”小桃倚在马车边,一手扯着她的大辫子,那发尖甩啊甩的,她是侍候人的下人,这几年都没机会回家的,只想着这段时间她也攒了两钱,若是元甫表少爷要回宁波,正好可以托他带回去。

润生就盯着她那发尖上的红头绳,以前他觉得乡下姑娘绑个红绳,忒土气了,如今瞧着小桃这红头绳,却是勾人眼的很。

“哈,表少爷哪里还有心回去,他的心呀丢在天蟾戏院里了。”听着小桃的话,润生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说。

“怎么回事?表少爷也捧戏子了?”小桃唬的一跳,捧戏子,那就是金山银山都能砸的掉的。

“表少爷哪有那钱捧戏子,就是迷上了,每天只要一下工,他准得去天蟾戏院,买一包葵花子,能一直听到夜里一点,天蟾戏院关门才回来。”润生说。

“呀,那虞家大姑要晓得还不要气死呀……”小桃咋舌,她们宁波人谁不晓得虞家大姑对元甫少爷那是寄与厚望。

这元甫少爷迷上一个戏子,那虞大姑晓得的话,是要闹翻天的。

……

虞景明隐隐约约听到风中传来小桃和润生的细话,这下半年几个月实在是太忙,而且事情是一重接一重的,云甫在四马路分店的情形她倒是没有管过,得空倒是要问上一问。

另一头,李泽时从码头的石阶上跳下来,身上的呢子大衣在风中打了个卷,再重重的垂落,透着一股子英气,虞景明瞧着有一些失神。

李泽时站稳身子,又竖起了领子,码头的风实在大的很,尤其这腊月里,风刺骨的很。

虞景明这边也拢了拢毛领斗篷,看着李大公子先是走向仓库,一抬手,拿下仓库门口挂着的一面小镜。

江浙徽沪一带,老习俗的家里,有喜欢在大门口的门梁上挂一面镜子的,这是照妖镜,主要是用来驱邪避煞。倒是鲜少看到有商家在码头的仓库上挂镜子的,虞景明猜这大约是一种约定的信号。

“大小姐,这镜子你先保管着,等翁冒出来交给翁冒。”李泽时大步走过来,挟着一股风,他把手摊开在虞景明面前,镜子正好手心大小。

虞景明微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接过镜子揣进了衣兜里。

“这回多谢大小姐。”李泽时两手插在口袋里跟虞景明并肩而站的说。说起来,若不是有虞记这么一出,这些军火想要运出上海,还真要花一翻心思谋划。

李泽时起初并不想通过虞记的货路运军火,毕竟这样很容易把虞记拉下水,但是阴错阳差,最终货还是通过虞记才运出上海。

“李公子客气,景明只不过是为虞记争命,说起来这回若不是李公子请了杨大人出面,我虞记想要过关也并不容易。”虞景明抿抿唇说。

“接下来,大小姐要怎么做?”李泽时又问道。那手伸到口袋里掏了一支洋烟出来,点着这一天他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只到如今才松懈下来。

只一口,烟就去了一大半,李泽时手指一弹,那烟头就落到一边的水里,先是一缕烟,然后就随着轻浅的浪头摇摆,李泽时将手插在衣兜里,夜里的江风有股淡淡的水腥气。

虞景明眼光从那水里离开,侧开脸沉思了一下说。

“翁冒是我虞记的职工,他无端被抓,虞记又受了这一场牵连,衙门出的面,讨说法什么的也只怕强求不来,但至少要把翁冒平安的救出来,至于其它却也不在景明考虑之中。”

说最后一句时,那语气里又似乎有些别有所指。

虞景明当然是别有所指的,因翁冒而起的这一件事体,在永福门来说,算是基本收官了。但对于整个上海的影响怕是才开始。

今年从橡胶股票事件起,上海的经济可以说是遭受着一个又一个的重创,到如今几大钱庄和票号纷纷倒闭,上海市面一片萧条。而朝廷方面呢,虽然两江总督张大人极力呼吁救市,但朝廷拿出来的资金杯水车薪。如今朝廷又在酝酿着强行将铁路收归国有,对外资进行补偿,却不顾国内商人的投资,这对于国内各投资商人来说又无异是雪上霜的事情。

而政治方面,国会请愿团今年三起百万人连名请愿,朝廷最终却弄出个全是满人的议会,国会请愿团不了了之,国人请求政治之开明成了一个笑话。

国际上,日俄自远东地区逐步侵蚀,美,英,德,法又成立银行团两次向清朝廷贷款,国家主权在这种经济攻势下进一步沦丧。

在这种形式下,虞记的事件就挑动了沪上商人的神经,明日的报纸只怕要炸开了锅。

而对于李泽时来说,这局势就应了一句话,民心可用。

“大小姐接下来看戏就好。”李泽时的声音带着一种轩昂的味道,李泽时是懂虞景明的意思,李泽时要挑动民心,自免不得要抬起虞记来唱大戏,而虞景明之前的话已经表明她只关心翁冒的安全,至于其它,她不参予,但也不会出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