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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门(297)

“你跟着我做什么?”虞二奶奶猛的停住脚步,回头瞪着虞景祺,虞景祺一个踉跄,差点就撞上了虞二奶奶,这会儿又猛的退后两步,低着头,却是不声不响,跟在后面的小花喵的叫了一声,跳上墙头。

“该死的猫。”虞二奶奶喝骂着。又回头瞪着虞景祺:“滚开。”

虞景祺依然看着她,不响,不动。

“你死人哪,听不到我讲话呀。”虞二奶奶吼着,虞景祺依然一声不响。

楼下的动静自然传到了二楼,翁姑奶奶看到天井里的一幕,就发急了:“怎么回事呀,夏至呢,怎么没看好景祺?”

“我让夏至去了四川路那边找元甫表哥,宝珠姑姑现在天天在四马路那边的粮店帮店家背米做粗活,要给元甫表哥还债,这总不是个事。”虞景明讲。

“那我去把景祺拉回来。”红梅这边忙讲。

虞景明却同翁姑奶奶相视一眼,这时候去拉人,不就又要落虞二奶奶的面子了。

翁姑奶奶叹了口气:“红梅,不急,先看看吧,他两个不可能永远不接触,景明也不能总这样养着景祺,到底落人口实。”

红梅便点点头。

楼下天井里,杨妈小心的整理桔子,也分心关注着虞二奶奶和虞景祺。

虞二奶奶这边跟虞景祺互瞪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些丧气:“我真是的,我跟个傻子较什么劲。”虞二奶奶摆摆手,转脸继续走,虞景祺依然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在天井里一圈一圈走着,互不作声,倒是有种别样的默契。

如此,翁姑奶奶长长的松了口气。回头又冲着虞景明问:“虞宝珠这又唱的哪出呀,都讲了有什么难处,大小姐这边帮着担一点,她为什么非要去四马路粮店那边帮人背米,这不是要惹闲话吗?”

虞家姑姑跑四马路粮店给人做粗活,好说不好听呀。

“宝珠姑姑也是没法子了,元甫表哥现在天天醉生梦死的,有些东西我们是能帮着担一点,可我们帮着担一点却是解不了元甫表哥的心病,宝珠姑姑的意思,既然是元甫表哥责任,那就要元甫表哥自己担起来,元甫表哥自己不担,那就只有她这个做妈的担起来……“

“也是。”翁姑奶奶点点头,又叹:“这大上海,熬人的很。”

虞景明点点头,这正是大上海的魔力,多少人沉沦,多少人奋进,日升日落,每一天的光阴都有一个传奇。

楼下天井里,虞二奶奶依然在走,走的无趣了,嘴里就唠叨起来:“你小子也是个命苦的,哪里不好投生,偏要投生在吕仙芝那贱人的肚皮里,如今好了哇,一个好好的孩子,说傻就傻了,这也不晓得是吕仙芝的报应,还是虞世安的报应,我最倒霉,我不想见你,你偏偏天天在我眼前晃当,我有时气的恨不得掐死你,可有时想想,你也真无辜,只能讲是命……你长大了也别怨我不认你,你想啊,我凭什么认你?总之呀,我决不会让吕仙芝如愿的……”

虞二奶奶边走边发着狠,虞景祺依然在她身后沉默的跟着,世事于他无关。

小花坐在斑驳的墙头,舔着爪子洗着脸,一丝阳光掠过,有些明媚,阴影下,有些幽暗。

虞景明剥了个桔子,撕了一瓣放进嘴里,沁甜中略一点点酸味。

“我去四马路那边了。”虞景明换了衣服,带着小桃出了永福门,她跟冯绍英约好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城墙,壕沟,

四马路,虞园,微雨,天气沁寒。

二楼阳台上,藤编的桌椅,桌面是玻璃的,桌面上,几盘点心,一壶茶,茶汤氤氲。虞景明同冯绍英相对面坐。

“现在的消息乱糟糟,革命党一会儿要去武昌成立临时政府,结果汉口又被清军夺回,好在南京又光复了,临时组织又决议在南京成立临时政府,只汉口革命军和南京革命军又起龃龉,还差一点兵戎相见……”冯绍英抿了口茶,讲。

虞景明一时没做声,只是重重的吸了吸鼻子,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的阵阵油墨味道,外面的马路有些嘈杂,虞景明便抬头朝外望,从阳台上看下去,整条四马路拥挤而繁杂,尤其是各报社门口,领报纸的队伍排成长龙,时不时有电报局的人挥着手,大嚷着借过借过,然后挤进报社,没一会儿,报社里就有号外消息传出……

接着便一堆人便围着议论,不时能听到新政府,选举,停战,南北议和等等只言片语。

虞景明才接话道:“不是讲临时政府已经成立了吗?”这两天的报纸一直在讲临时政府的事体,只要临时政府成立,一些矛盾就能协调。

“临时政府是成立,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光一个选举,就嘈嘈嚷嚷的定不下来,现在又牵涉着南北议和,本来要选临时大总统,后来北方议和代表唐先生讲袁北洋是支持共和的,于是临时政府又决议暂罢临时大总统的选举,算是把这位置内定给了袁北洋,接着又选黄先生为大元帅,选黎先生为副元帅,结果黄先生力辞大元帅职,于是大元帅副元帅位置倒置,又变成黎先生为大元帅,黄先生为副元帅,如此,大总统的位置,大元帅的位置,弄得好似弈棋,前些天,你王伯父在南京跟李泽时见了一面,私下吃酒,李泽时曾跟你王伯父讲,现在临时政府经事于同盟会原定的革命方略相去甚远,到底让人心不宁……”冯绍英又讲。

讲到这里,冯绍英的话又嘎然而止,而是歪过脸看着虞景明,然后一手撑着下巴有些好奇的问:“你跟李家那位李公子真不可能了呀,朱红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的……”

冯绍英跟虞景明一向讲得来,她原先就觉得虞景明跟李公子相配,没成想,她去法国,香港等地转了一圈回来,虞景明却跟卞家的卞维文有了约定,这让她有些意外。

对于那位卞先生,冯绍英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只如今外面名声很不好,都讲他是洋狗子。虽然听王大奶奶的话里,那位卞先生好似被冤枉,但也许是李泽时先入为主吧,冯绍英总是觉得卞先生是不如李泽时的。

虞景明便笑笑回:“本就不关朱红的事体,这男女二人,有缘有份才能再一起,我跟李泽时只是人生路上偶遇了一场,之后,各有所道,各有所行,各有所求,大体并无交集的。”

他们的情形一直是这样的。

冯绍英便笑笑,她也只是好奇问问。

“号外,号外,孙先生已抵达南京……”就在这时,外面四马路上,一个报童抱着一叠报纸从报社里出来,立时,新消息就传开了。

“你觉得孙先生能不能定乾坤?”冯绍英吃了口点心,问虞景明。

虞景明想了想讲:“论名望,孙先生若不能定,那谁能定?但具体如何,也不好讲,谁晓得呢。”这世道,从武昌光复到现在才两个多月,一些地方的都督都换了几茬了。

真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

“也是呀……”冯绍英回的有些意兴阑珊,未来的事情实不好讲。说着,站起身来告辞。

虞景明拿了伞也站起来,转脸看了看院子里,便又讲:“要去跟董婆打个招呼不?”虞景明朝着楼下院子里伸伸下巴。

楼下院子里,厨房门口的走廊上,红漆的廊柱半挡着,露出半把躺椅,董婆全身裹在棉被里缩在躺椅中,看不到面目,只花白的头发被微风吹的有些乱。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董婆不想死在医院里,坚持要回来,回来后就一直躺在那里,身边不要一个人。

“董婆,下雨了,围条围巾吧。”虞淑华这时手里拿着一条围巾匆匆过来。

“不……要……了,这样……好呀,有风……有雨……我喜欢。”董婆的声音嘟喃着,让人几乎听不清。

但不晓得为何,在场的三人,都能感到老人心里是真喜欢。

“不去了,我只是帮董家的人来看看,董婆那样子,就不去打搅了。”冯绍英叹了口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