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向晚(70)+番外
百里春晴随肖怀亦的目光望去,才见谢檀一脸平静柔和地站在屏风的一侧,脸上还挂着血痕,衣衫并未穿得十分整齐,有些松松落落的,腰带也尚未系好,应是才裹好伤,而交领之下也可见隐隐约约的血迹。
谢檀这模样,除去了他平日的神勇英武,不觉让人心头徒添了自己爱怜之情。
而心口猝然收紧,眼前就腾起了一片白雾,不自觉地朝着谢檀走去。
一边走,一边眼泪便流了下来,站在谢檀跟前,低着头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头望着他那张依旧轮廓分明的脸,略略有些嗔怪地说道:“你怎么会来此处?”
“来接夫人回去。”谢檀轻声回答,有笑。
“这里太危险了,”百里春晴摇摇头,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掉落,“你是南平的将军,你怎么可以不顾大军安危而独自来这里……这太冒险了,要是被耶律文叡抓住怎么办,你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要是死了的话……那我,那我又怎么办……”
百里春晴低头,看见谢檀的手上也裹着白布,隐隐血迹透出,心头抽痛不已,不禁伸手握起谢檀的手。
又感到他身子震颤了一下,抬头便见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里,自己脸上也不住涨红了起来,怯怯地松开了手。
而此时毡帐外传来一军士的声音:“夫人,可汗有急事相请,让夫人立马过去。”
百里春晴转头,知道必然是耶律文叡和那舞姬之事已被耶律钦业抓了个正着,心中不禁开始担忧那舞姬的安危。
肖怀亦一边应着军士,一边披了件大氅往外走去,顺道低声嘱咐道:“你俩记得躲起来,别被发现了。”
☆、第五十四章 牙印
肖怀亦一走,帐内唯留下谢檀和百里春晴两人,一时气氛局促起来。
想来两人同床而眠也有好一阵子了,却不想此时独处竟还会如此尴尬,百里春晴只得左右看了看,指着一旁的矮凳对谢檀道:“你受伤了,先坐一下吧……”
又再是手足无措地搓了搓手,斜眼瞥见谢檀脸上的红晕竟也还没消退去,就又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而谢檀耳听着帐外的动静,明白此时应暂无危险,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都是皮外伤,看起来严重罢了,等过两日我便带你离开。”
“你坐啊。”百里春晴低声嘟囔了一句。
“哦。”谢檀应着,往那矮凳上一坐,却又正好触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哼出了声。
“逞强!”百里春晴无奈地说了一句,蹲下身来,复又跪坐在地上,替谢檀将身上衣衫好好整理了一下,帮他将腰带系好,叹了口气,“以后别再这样了,若是疼了你跟我说,我来照顾你……”
谢檀目光闪烁,心跳加剧。
“说起来,我来边塞也已经很久了,我总觉得我老是拖累你,以后便换我多照顾你,好吗?”
话才出口,百里春晴自己也不禁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自己口中说出,一时又觉有些狼狈尴尬,却不敢抬眼看谢檀。
半晌,听到谢檀沉沉地应着:“好。”
说出的话再也收回不了,百里春晴局促地左右而不是,又感到谢檀的双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却正好触到了被耶律文叡咬伤的地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却见谢檀突眉目一沉,然后一把用力将衣衫交领扯开。
百里春晴吓得险些惊叫出声,恍然间抬头,看见谢檀眼眶红了起来。
“这……这是……”百里春晴担心谢檀误会,想要解释。
“是耶律文叡咬伤的?”谢檀问道。
“是。”百里春晴感到裸露的肩上有寒意,也不知是因这寒冬,还是因谢檀目光太过冰凉。
再看见谢檀拳头已捏紧,指节分明而变得兀白,掌背青筋已突显,知道此时他是怒气上了头。
但如今身在耶律文叡的营地,若是一现身,便只可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更何况耶律文叡此时恐怕正是交困之际,若是谢檀出现,正好给了他戴功脱罪的理由,也枉费了肖怀亦和耶律步烟的计划。
于是急忙又抓住谢檀的手,感觉他手上粗粝的茧,再用力捏紧了他的手,咬了咬嘴唇道:“我真的没事的。你现在身上也有伤,不能妄动,而你方才也才答应我不可逞强,你别忘记了……”
“唉……”谢檀叹了一口气,将手从百里春晴的手中抽出,轻抚上她肩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牙印,脸色铁青,止不住有些颤抖。
百里春晴感到身子起了一阵栗,正想推开谢檀的手,没想谢檀俯下了身,将头埋在了自己的锁骨上,嘴唇贴上那道伤痕,唇角冰凉。
“谢檀……”百里春晴身子也不住颤动了一下,随后感到谢檀的唇犹如一道烈焰,直直地灼烧着自己的肌肤,脸上也如被火光燎过,顿时面红耳赤,而手上却没有了推开谢檀的力气。
也并不想推开。
再伸出双手,扣在了谢檀的脖子后面,想将身前这人拉得离自己更紧一些。
谢檀轻吻过百里春晴的脸颊和眉心,轻柔而认真,往下靠近了百里春晴的唇角,口中嘟囔着唤了一句:“阿晴……”
百里春晴眼前似有流光滑过,凝住了身子,停顿在离谢檀面容的咫尺之遥,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阿晴,那个……你要不要嫁给我?”
“阿晴,你终于嫁给我了!”
“阿晴别哭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阿晴,不可以吃多了冰镇的绿豆汤!”
“阿晴,我随锦文姑姑入宫半日,若是母后身子无事了,我就回来陪你。”
在谢檀诧异的目光中,百里春晴垂下手来,往后缩了缩,深深地低下头。
而谢檀也明白百里春晴此时突又想起了肖衍,口中感到无比的苦涩,但也只得微微直起了身子,勉强扯出一缕笑:“哎,他过去是这样唤你的吧?”
想起肖衍与百里春晴刚相识的那段时日,过去一向矜持的二皇子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会独自捧着书卷傻笑,会客气地向负责花草的宫人打听着各种鲜花的时节和种植方法,还会时常嘀嘀咕咕地抱怨着百里昭教授的课业繁重而不能多得闲暇。
也只有自己知道,肖衍只不过是想常溜出宫去见她,想用她喜欢的东西去讨好她,而只要当他想到她时,他的面容总是温和,眼角眉梢间尽是爱怜,全是自己每刻每时都不得不竭力隐藏起来的那种感情。
而肖衍有时也会一脸埋怨地念着那个总角女童实在太过黏人,像只小野猫一样也毫无高门淑女风范。可他说起她时,纵使是抱怨,嘴角却还是总不自主地扬了起来,出卖了他的心思。
也爱她极深吧。
而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只是一个无闻不言的旁观者,只能默默地听着肖衍讲话,听着他说与她相关的趣事,听着他说她穿了新制的衣裙,学会了描眉涂唇,能将春江花月夜全文背诵出来,还可以毫无障碍地翻过太傅府的墙……
那个叫“阿晴”的小女子一遍一遍从肖衍的口中谈出,再一次一次地糅入自己心底深处。
不与肖衍在一道的时候,自己便会独自坐在廊下,试着从将这个心底深处藏着的名字说出口,不停地练习,幻想着若有一日能与她相对而立,该如何把“阿晴”两个字叫得如肖衍叫得那么好听。
或许那时,她便能如喜欢肖衍那般地喜欢上自己。
可原来这两字,却是如今她对肖衍的缠绵思念。
又下了一场雪,应当是这个寒冬最后一场雪了。
白雪纷落,将地上暗黑的血迹覆盖住,这一片白骨露野的草原,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福脸上挂了伤,一瘸一拐地指挥着残活下来的军士搬运尸首。
叶淳漠然地站在一旁,遥望着茫茫雪野,眉头深皱,又问王福道:“已经派人通信回汴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