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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118)

“姑娘,寅时末,快到卯时了。”对待初醒过来的冯霁雯,秦嫫的口气很是温柔慈和。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冯霁雯满头雾水。

“起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

她素日里都是卯时中才起床。

“姑娘还没睡醒么?这说的什么傻话……”秦嫫无奈笑道:“今日是钮钴禄家下聘的日子啊。”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据她所知,她是不需要露面的。

可这句话冯霁雯没敢问出来,以免让秦嫫觉得自己太过于不重视这门亲事。

反正也睡不多大会儿了,起便起了吧。

冯霁雯顺从地爬了起来,在小仙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坐到梳妆镜前,由着小仙为她妆点梳发。

见小丫头满脸慎重认真,一丝不苟地打扮她的模样,冯霁雯心底颇有些想要叹气。

到底她是不用出去见人的,一切都是祖父经手,捯饬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可秦嫫却坚持这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形式,若不然任由姑娘一觉睡到卯时中,起身后随意穿件儿衣裳,再随意吃顿早点,半点隆重也无,实在太不应景,也太不像话。

对此,冯霁雯也不好说什么……

整座棠院一上午,都笼罩在这种“正式”的气氛当中。秦嫫还时不时地派遣小茶去前院打听消息。

从几时进的府门,到来人有哪些,与备了几抬聘礼等,事无巨细地禀到了冯霁雯的耳朵里。

聘礼是和珅亲自送来的。由袁枚作陪。

虽因袁先生的缘故,为这门亲事增光不少,但今日下聘之事,当日在城中传开,被有心之人一阵添油加醋之后。竟又莫名地成为了一桩笑柄。

“听说了没有,和珅跟冯家小姐的亲事订下来了,今个儿一早下的聘礼,前前后后加一起才那么几抬,连件儿像样儿的东西都没有,啧……英廉大人是怎么忍着没跟他撂脸子的?”

“早料到了,就他那点儿家底,早年都败光了,指不定这置办聘礼的花销都是七磨八借的怎么才凑齐的呢……”

“哈,就靠着英廉府的回礼回一回本儿了!”

“那是当然。英廉府那样的门第,要嫁的又是家里唯一的小姐,来日的嫁妆必然少不到哪里去……这亲结的,和珅那小子可是赚大了!”

“依我看,娶个冯小姐那样儿的‘娇贵人儿’回去,日后是福是祸都还说不定呢哈哈。”

“没错儿,这笔买卖是赔是赚,可不是那么容易算得清的!”

“哈哈哈……”

午后闲暇,正是年轻子弟们纠结上三两好友在茶楼中吃茶瞎侃的好时候儿。

听着邻桌传来的一阵阵哄笑声,和琳的脸色涨红一片。听他们从聘礼耻笑到未来嫂嫂的德行,一时忍无可忍,当即就要站起身来去跟他们‘理论’。

然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原本放在茶桌上的右手便被对面坐着的人给按住了。

“跟他们置什么气啊。”

伊江阿笑着劝道:“大吉的日子。别再被你两记拳头给搅和咯——”

和琳闻言唯有强行按捺住自己,然满面的怒气却是半点也不见消减。

“只知道在背后嚼人舌根,议人短处,同长舌的市井妇人有何区分!”他满口不齿地说道。

他们给英廉府的聘礼确实不算丰厚,可都是按着满人嫁娶风俗的定量一桩桩给置办的,一件儿也不少。半点都也不曾短了规矩,又是事先由家中长辈同英廉府商议好敲定下来的,人英廉大人都没有意见,他们这起子外人凭什么在这儿添油加醋的取笑他兄长?

真是闲出病来了!

和琳给自己灌了一大碗茶水,满面愤懑。

“我听着且气成这幅模样,这些话若再传到大哥与冯小姐耳中,还不知要作如何感想呢。”他忽然有些难受地道:“本该是大喜的日子,不予祝福且罢了,竟还添油加醋的当作乐子来消遣此事……”

平日里如何欺凌取笑他们兄弟就算了,就连这样的日子也……

少年人脸上的神情从愤怒转变成委屈不甘。

就因为他们家世没落,就该时时遭人排挤,事事被人耻笑吗?

“哟,这还难受上了?”伊江阿见状笑着打趣道:“小孩子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这若真换成和兄来对待的话,甭说是搁在心上了,就是脸色也不带变上一成儿的,畜生嘛,没事儿闲得发慌可不就爱瞎叫唤上两句?真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你可就甭想能有个清静的时候儿了。”

和琳闻言,下意识地挺了挺原本颓下去的脊背。

“你说得对,大哥纵是听着了,也定不会同他们一般见识。”

他确实也还是个孩子心性,永远也做不到像大哥那样心平气和,不去介意他人的眼光,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大哥不介意,冯小姐到底还会介意的吧?

被外人这样议论,换作是谁,只怕都会觉得面上无光。

他们给的聘礼,虽然没少,但放在二品大员家嫡出的小姐身上,确实也不算多……

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拿不出更多了。

和琳如此想着,便不由地担心起来这位以脾性冲动为名的未来嫂子会不会因此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

送走宾客之后,冯霁雯复才出得棠院。

按照规矩,下聘当日,她须得同祖父一起去祠堂烧香祭拜,以示将这大喜之事奉告神明祖宗之意。

拜完之后,冯霁雯未有急着离去。

纵她一整上午都没出得棠院,却还是得知了此际外面的诸多议论——因和家送来的聘礼过于微薄。连带着她也遭到了耻笑。

这得归功于小茶同底下的下人们关系好,又因口无遮拦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告传到了自家姑娘的耳朵里。

不过这会儿已被秦嫫罚着去抱厦里跟着粗使丫鬟们一同洗地去了。

冯霁雯回想着小茶告知她的那些话,自打来到这大清朝就没停止过被人议论的她。已大致想象得出如今外面那些人是一副怎样落井下石的嘲讽嘴脸了。

虽然被人这么议论着多少是有点儿不高兴,但生气却是根本谈不上的。

到底这门亲事于她而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婚姻,所以代入感这方面自然而然地就薄弱了许多……

她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对方给的聘礼,到底是怎么个寒酸法儿。

冯英廉走后。她藉口想多给祖宗们烧炷香,在祠堂中多作逗留了片刻。

今日男方家送来的聘书与礼书,装在描着‘佳偶天成’四个烫金楷字的朱漆书盒中,此际正被摆放在神龛前供奉着。

冯霁雯将其中一折取出,在眼前展开了看。

其上文字为上满下汉两种,满文她看不太懂,只扫过那一排排字体极规矩的蝇头小楷。

冯霁雯顿时便奇了怪了。

她之前听秦嫫提过满族人过彩礼的一些风俗,眼下对照着礼单上的清单,似乎并无什么出入。

虽然跟京中高官权贵之家的大排场远不能比,可至少规矩是完整的。并没有跌份儿,更不存在什么外头传的什么‘刻意不给她冯霁雯面子’的现象在——

冯霁雯轻轻“呵”了一声,将手中的礼单重新放回了书盒之中。

她算是看明白了。

一个家里没钱,一个名声不好,这两个皆被外人看不顺眼的人如今凑一起了,本身就是一桩‘笑柄’,于是不管事实如何,总能被无聊的人挑出刺儿来夸大其词,拿来消遣。

找乐子这种事情本没有错,可成日揪着别人的话柄来找乐子得是闲到什么地步了。

合着长着一张嘴。除了用来议论他人就没旁的用处了?

无聊透顶。

她转身欲往外走,却又忽地想起什么似得,折了回来。

抱着好奇的心态,她由书盒中取出了那折聘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