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一身宝蓝色圆领袍,外拢着一件鸦色披风的福康安带着几名随从从城外的方向策马而来,在茶店前勒马,翻身而下。
他紧紧锁着眉心,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妙。
一名小厮打扮的随从紧跟其侧,压低了声音道:“那道观里的人既是说洛先生早一步被人请了去,想也是被请去瞧病了,没准儿过个三两日便会回来了呢……三爷又留了人在道观里等信儿,待洛先生一回来,咱们再跑一趟便是了,您消消气!”
福康安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几分,道:“且不说到时能不能请得动此人,纵其同意随我前去YN给阿玛诊治,可阿玛的病情每多耽搁上一日,只怕危险便会更重一层……如此情形之下,要我如何能不着急。”
前日里额娘急召人寻他回府,竟是因YN来了信,信乃阿玛亲随所写,信中道阿玛身染重病,强撑了半月之久,如今已难下床走动。
然傅恒因怕影响军心,故而并未宣扬出去,亦暂时未有禀于朝廷,请了当地许多大夫去看,又试了土方无数,却仍不见有丝毫好转,他苦劝了傅恒回京医治无果,唯有暗下修书一封传回京中,好让傅恒夫人尽快想一想办法。
福康安听罢此事本要同大哥福灵安立即赶往YN去,却被傅恒夫人制止了,只道是人去的多了反倒无益,长子福灵安沉稳些,由他前去即可,则命福康安暂时留在京中,按着傅恒的症状遍访名医,询问医治之法。
这两日一直毫无头绪的福康安,直到昨日忽而得到准信,道是江南洛家族中有人来了京城,并得知其就住在城外二十里外的三清观中。
可待他深夜赶到之时,却被告知这位洛先生先一步被人请走了。
这让对父亲病情忧虑不已的福康安如何能不心急。
可却也知,眼下急也没用,只能等着道观那边传来消息。
福康安大步走向茶店前,行至一半却忽而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坐在亭中的冯霁雯。
冯霁雯亦在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之后,却是起身自亭中行了出来。
福康安暗下曾帮过她,既是撞见了,如今也没有同之前一样装作视而不见的道理。
看着她带着丫鬟朝自己走来,福康安佯装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茶店前的幌幡招牌。
“福三公子。”冯霁雯微一垂首。
福康安的目光仍在招牌上来回打量着,闻言语气淡漠地问:“和太太有事?”
“前段时日方才得知当初和琳身中剧毒,寻药材无果之时,乃是福三公子查到问题所在,才寻了金二公子暗中相助,方让和琳得以化险为夷——此事我与和珅还未有机会当面谢过福三公子。”
“……”福康安闻言脸色一僵。
此事她是如何得知的?
“你误会了,我从未做过这等无聊之事。”他拿不屑的语气说道。
冯霁雯闻言不由看向他。
做了好事还生怕别人知道,好似多么丢人一般,这人怎生这般别别扭扭的?
往前成日跟她作对,警告她离他远一些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年轻人哪儿去了?
冯霁雯默然了片刻后,又道:“还有……”
“还有什么?”福康安有几分慌乱地打断了她的话,道:“那字条也不是我让人留给你的!你莫要……”
说到此处,显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倏地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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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要见和珅
冯霁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字条?
她想说得根本不是这个。
却莫名地从福康安口中‘诈’出了这茬儿来……
原来那张留在酒楼柜台处,提醒她“隔墙有耳,多加小心”的字条,竟是福康安所留?
她不禁问道:“你何时改姓黄了?”
当时酒楼掌柜告知她,留下字条之人仅道自己姓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福康安矢口否认。
然因羞恼而通红的脸色及闪躲的眼神几乎已是暴露了一切。
这是一个半点也不擅长说谎的少年……
见他如此,冯霁雯一时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尴尬。
福康安显是不愿承认,她若再往下说,多少显得有些拆台。
可知道都已知道了,总不好装傻。
二人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冯霁雯方才道:“竟不知暗下你帮了我们许多,真是多谢了。”
此时再想起那个总爱找她毛病,处处与她针锋相对,仿佛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要往最坏的恶意里揣测的福康安,都已是很远之前的事情了。
只是却想不起他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些转变。
是傅恒夫人那日上门,当着她的面儿,给他立下了那几条规矩之后吗?
想到此处,冯霁雯不由笑了笑。
她这么一笑,更让福康安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自己忽然成了个傻乎乎的小丑,有些东西想要遮掩起来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更为恼羞成怒,却不知为何半句难听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冯霁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知他大概是觉得忽然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处,约是有些不大适应,自己亦有几分相同的感受,但受人恩惠在前,还是道:“日后福三爷若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们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你是在咒我遇到难处,还是小看我们傅恒府?”福康安似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的机会似得,不屑地道:“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你们能办得了,而我傅恒府办不了的。”
冯霁雯知他是有口无心,而此言确也非虚,便不与他争辩。
此时,却听福康安身旁的小厮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偶然听闻阿桂府上的那彦成少爷请得了一位名医,来为府上的大太太治病……似乎和二爷之前身中剧毒,几番处于生死边缘,也是由这位大夫给稳住的吧?”
冯霁雯听出他话中所指乃是半夏,心知傅恒府消息灵通,小厮既有此言,她亦无隐瞒的必要,是以便点了头。
“你多什么嘴?”福康安却看向小厮训斥道。
小厮悻悻然地缩了缩脖子,“奴才也是想着若这位大夫能帮得上忙的话,也省得再去等那洛先生的信儿了……”
他正因知道自家三爷跟那彦成公子有过节,不愿去阿桂府张这个口,才借机斗胆与和太太提了一嘴的。
冯霁雯听出了端倪来,不由问:“可是府上有人身体不适吗?”
说来她倒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傅恒夫人了。
“不劳你费心。”福康安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脸色不虞地转了身,茶也不乐意去吃了,竟是牵了马就要走。
“欸!三爷!”
小厮忙追上去。
冯霁雯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思索之意。
福康安已翻身上了马,追上前去的小厮在一旁跟着,却忽然道:“三爷,那彦成公子……”
福康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果见迎面有人骑马赶来,身后连个随从小厮都没带。
马背上身着浅灰色简便束袖袍的年轻人,确是那彦成无疑。
本要走的福康安望着在茶店前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丢到了茶店伙计手里的那彦成朝着冯霁雯走了过去,一时不由勒紧了手中缰绳,皱眉看着二人。
“月牙儿。”
大步行至冯霁雯面前的那彦成咧嘴一笑,额头上渗着细汗,想是赶路赶得急了。
“紫云还没到,想是还要再等一等。”冯霁雯道:“先坐下吃碗茶歇一歇吧。”
“好!”那彦成点头,便与冯霁雯一同转身进了亭中歇息。
福康安见了眉头皱得更紧。
他看得出冯霁雯与那彦成在此处碰面并非偶然,而倒像是事先约好似得——
若非是二人一派坦荡之色,又选在了在茶店外的亭中共坐,他恐怕都要怀疑他们是约好了在此地私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