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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532)

他的语气是别样的温和。

冯霁雯不由抬起头来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其中盛满了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令她一时间颇为恍惚。

和珅静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目光一寸寸地细致打量着她消瘦许多,病色未褪的脸颊。

有些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要比发生在自己身上来得更令他在意百倍。

他终究未有多言其它,只是忍不住伸出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眼底涌动着的情意氤氲成一片,显得极不真切。

“……”

他走后,冯霁雯在原处呆立了许久。

……

和珅这一去,便是天黑也未见回来。

“太太,方才丁先生和钱先生过来了。”秦嫫从外头回来,向冯霁雯禀道:“大爷还没回来,奴婢便让两位先生回去了。”

冯霁雯坐在桌边,闻言点了点头。

“太太的身子还没好全,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歇着吧。”

“无妨,白日里睡得多了,不觉着累。”冯霁雯道:“等大爷回来,我还有些事要同他商量。”

秦嫫听了便未再多劝。

另一边,钱应明在得了秦嫫的话,与丁子昱一同离开椿院之后,眉头却是一派紧锁之色。

“如今大人回来了,也不知可会出手相助于英廉府。”他的语气中隐含着担忧之意。

“……”丁子昱闻言未语,望着茫茫夜色有些出神。

“当初你我能得大人所用,亦是英廉大人出言相荐,若不然此时只怕连温饱都无法维继。”钱应明又拿极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即便大人恐受牵连,不肯相助,我钱某必也要竭尽所能助太太一臂之力,替英廉大人洗脱冤情。”

“钱兄如今大有不同了。”丁子昱复杂一笑。

往前的钱应明虽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君子风骨,可绝说不出这番话来。

如今的钱应明同往前相比,虽仍执拗非常,可却多了股人情味。

钱应明听罢不置可否。

“我只是见不得这等不公之事罢了。”

况且,他亦有着自己的私心。

“小醒姑娘。”

见得前方来人,是小醒带着几名三等丫鬟迎面行来,丁子昱拱手一礼。

小醒微微侧身垂首,遂不做停留地带着丫鬟们往椿院而去。

钱应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英廉府出事,他如今的处境,怕是同这个小醒有几分相似之处。

……

和珅回来之时,夜已极深。

冯霁雯早早打发了秦嫫和丫鬟们下去歇息,只留了小仙守在一旁伺候。

和珅回来时,冯霁雯正坐在临窗的梳背椅上看书。

小仙欲开口行礼,却被和珅抬手制止了。

他走到冯霁雯眼前,冯霁雯却仍无察觉。

直到他伸手将冯霁雯手中的书卷轻轻抽离——

“夫人的眼睛不宜这般熬着。”

走神的冯霁雯略被惊了惊,反应过来之后,道:“并没怎么看。”

实则她一个字也未能看得进去。

“那也不可再有下次了。”和珅将书卷随手放在两椅之间的圆形茶几上,继而落座下来。

冯霁雯如同一个被训的孩子一般,点头应了个‘好’字。

小仙上前换了壶热茶,便识趣地退去了外面守着。

480 和离书

“这段时日在云南,我最常梦到的便是回到家中与夫人坐着说说话。”和珅垂眸望着手中温热的梅子青茶盏,似笑非笑地说道。

冯霁雯转头看向他,眼底缓缓流淌起了一丝别样的神情。

“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叫夫人受委屈了。”和珅也转头看着冯霁雯,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去,略有些正色道:“太岳父之事我眼下虽无万全的把握,但稍以时日,必能有所查获。”

他初回京中,对此事所知不过只是大概,是以与冯霁雯说道:“夫人先将此事经过与我细说一遍,尽量不要有遗漏之处。”

冯霁雯听罢却是沉默了一会儿。

她曾揣测过和珅回京之后的态度,眼下也看得出他确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忙。

甚至他的态度全然不似在‘帮忙’,而是完全将此事当作了自己本应去做的分内之事一般。

如此境况之下,她十分感激感动。

“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看着和珅笑了笑,摇头道:“但爷无需为此事如此上心。”

她想,今日和珅进宫复命,乾隆必然是试探了他对待此事的态度的。

他此番在云南立下大功,不单单救出了十一阿哥,更是保全了大清的颜面,无需去想,等着他的定也是加官进爵和无上恩赏。

他若在此时‘不识趣’地搅和到英廉府这桩麻烦里,一着不慎,便等同是自毁前程。

他能有今日这般的地位光景,得乾隆这般赏识信任,表面看似一帆风顺,可实则哪一步都不好走,此次更险些将命搭了进去——故而眼下他所拥有的一切,无关气运,皆是靠自己一点一滴拼出来的。

而他这般聪明,不该不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能有这份倾囊相助的心意,也就不枉祖父对他的看重和喜爱了。

她家老爷子果真没有看错人。

这些话冯霁雯只在心底感慨,却皆没有说出口,对上和珅微感意外的神情,再次道:“此事是英廉府的家事,爷不必插手了。”

说着,从方才那卷书中取出了末页书皮里夹着的一张对半而折的纸张,递向了和珅。

“这是何物?”

和珅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笑着问。

“和离书。”

和珅脸上笑意微微一凝。

“和离书。”他抬头看向冯霁雯的眼睛,问道:“夫人这是要同我和离?”

这当真是一头棒喝。

他如何也未想过,回到京中之后等着他的会是一纸和离书。

“当初爷前往云南之前,不是也曾与我提起过此事吗?”冯霁雯故作轻松自然地道:“只是彼时时机尚不成熟,我亦不知该如何与祖父交待,适才耽搁至今。而眼下这情形……倒也没了那些顾忌了。”

和珅听得一怔。

他在前往云南之前,何时与她提起过此事了?

他左思右想,方才想到那晚他欲向她坦白心意,话说到一半之时却被皇上忽然召入宫中——因那晚皇上便将云南之事交与了他来办,故而他才暂时按下了坦白的念头。

原来她当时的所谓‘明白了’,竟是明白到这和离书上头来了。

和珅失笑了一声。

冯霁雯不解。

他笑什么?

“夫人怕是会错意了。”他仍未接过冯霁雯手中之物,坦诚道:“我从未想过要与夫人和离。”

这下换冯霁雯怔住了。

她默了好一会儿,适才重新将思路调整好,道:“两相和离本就是当初立下的约定,既是迟早都要履行之事,便……贵早不贵晚吧。”

“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贵早不贵晚’可以这么用。”言辞虽仍是温和的调侃,可和珅的语气中已不见了半分笑意。

他看着冯霁雯,眼中情绪不明。

冯霁雯被他看得莫名有些退缩,可因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也就作出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与他对视着。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僵持着。

最终,是和珅先开了口。

“夫人,你我再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助夫人替太岳父洗脱冤名——”

冯霁雯眼神一动,问他:“我要以何物作为交换?”

“夫人需将之前与我立下的和离之约,就此作废。”

冯霁雯面上表情一滞。

这算什么交易?

这分明是……有意给她放水。

颠来倒去的,他还是要帮英廉府。

倘若当真是公平的交易,能得他相助,兴许还可一试,可这种等同是他白送人情的交易,她万不能违心应下。